大殿外,何进解下佩剑,脱掉鞋子,略整衣冠,踏了进去。那殿上,风韵犹存的何太后正蹙着细眉,看着哥哥一步一步靠近。
行礼毕,她道:“都是自家人,哥哥坐吧。”
何进坐下以后,抬头往上看,只在侍奉在太后身旁的小黄门是他的人,遂朗声道:“臣听说太后又命所有中常侍返回宫中?”
何太后叹了一声:“母亲亲自求情,我也没有办法。”
何太后跟何进,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她的母亲舞阳君,育有她姐妹两人。她的妹妹,就是中常侍之首张让的儿媳。所以……
“太后,从黄巾乱起,到现在,天下纷扰不断,究其缘由,都出在这些宦官身上。说人神共愤也不为过。现在,朝野舆论汹汹,诛杀宦官的呼声愈渐高涨。各路‘清君侧’的兵马都在向洛阳进发。”
“臣担心,若再不有所行动,等各路人马到了洛阳,那时候,臣手里兵不满万,如何应付?请太后降诏,将张让以下,所有中常侍处以极刑,以平息天下士人军民之愤怒!”
何太后沉默不语。
何进逼得急了,她忽然冒出一句:“听说,这些打着‘清君侧’旗号的军队,其实都是你召来的?”
何进顿时愕然!
“绝无此事!这些人都是怨恨宦官长久以来贪财枉法,构陷忠良,眼见先帝驾崩,新君年幼,因此才敢大着胆子行事!旁的且不说,董卓是什么人?他麾下西凉兵马方才从关辅前线撤回,若到时生出事端来,谁也弹压不住!”
尽管知道兄长是在威胁,可何太后还是禁不住手心冒汗。董卓可是素有威名!
“此事,容我再考虑。”
“太后!不能再拖了!董卓一度进军到六十里外,是臣再三向他许诺,定斩中常侍枭首于城头,才让他暂时退兵。而且,臣也查到,他并没有走远,现在就驻在夕阳亭。一旦他没有了耐性,后果不堪设想!”
何太后既惊且惧,说不出话来。
“还有,摧锋校尉朱广也快到了!他,太后或许不熟悉。此人虽年方弱冠,但却转战各地,杀人如麻!黄巾贼、黑山贼、鲜卑、乌丸,没有不忌惮他的!”
等一阵,见妹妹还不表态,何进又振臂道:“武猛都尉丁原,就在大河对岸……”
“罢!”何太后突然喊了一声。“便依了你的意思!”
何进一怔,大喜过望,当即辞了太后,便匆匆往宫外去。他方一走,何太后所坐那屏榻之后,一个身影一闪而没。
就在皇宫之外,司隶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两兄弟,还有何进的部将吴匡张璋已经集结了千余人马。既然太后点了头,何进只要出宫一声令下,他们便可进宫逮捕宦官!
“幸好妹妹主意改得及时,否则,自己征召四方猛将豪杰的事已经泄露,再拖下去……”
“大将军留步!”
何进行走正急,背后一人高声唤道。回头一看,是个小黄门,有些眼生,遂道:“何事?”
“太后宣召。”小黄门低着头。
何进大皱其眉,刚才分别,怎么又宣召?难道,是改了主意?这可不行,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一念至此,便打算狠下心来,先把事情办了再说!
脚下方一动,那小黄门急急喊道:“太后说了,是另有急事与大将军商议!”
另有急事?何进那步子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思之再三,不耐烦地对那小黄门一挥手:“走罢!”
又顺着先前的路,一直来到大殿之外。当时,八月初秋,天气仍旧炎热,可何进却突然打了个冷战。
这让他心中很是不安,四处张望,不见异常,又窥视殿中一阵,正迟疑时,那小黄门道:“大将军请解剑。”
犹豫片刻,何进到底还是解下了佩剑。为臣者,谁敢剑履上殿?
趋身俯首,快步入内,照礼参拜之后,却没听见太后叫自己起来。心头一震,急忙抬头去看,那殿上,哪有妹妹的影子?
只恍神了半刻,他突然窜起来,拔腿就要往殿外跑。
就在此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人,各执刀兵堵住了殿门。定睛一看,全是宦官!
何进手无寸铁,一时慌了神!
“大将军!”一个尖刻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身后。
何进猛回头,只见中常侍张让,尚方监渠穆二人被几个小黄门拥着从侧门进来。
“张让,你想干什么?”何进强装镇定。
“不干什么,只是有几句要问大将军。”张让阴恻恻的语气听起来让他不寒而栗。
“什么话?说!”
“董卓,是大将军招来的吧?”
何进不回答。
“哼,我知道,满朝公卿大臣,还有那些清流名士们,都恨不得将我们扒皮抽筋。可天下大乱,单单是我们宦官的罪过么?”
何进汗湿衣襟,已然失了分寸。
“就不说这个了。”张让步步进逼。那尚方监渠穆握着腰间剑柄,亦步亦趋。
“当初,大将军到洛阳来,谁正眼看过你?便是太后在宫中,也不得宠!是我们!我们这些阉人,帮你们何家显贵起来!你应该记得,先帝在时,有一回跟太后置气,几乎要废后!也是我们这些宦官,苦苦求情!为了让先帝高兴,我们中常侍每人贡献千万财物!才使得先帝舒心!”
“我们做这些,图什么?不过就是想托身在你们何家门下!我们都是阉人,权势再大,能干什么?还不是给你们为奴为婢!你何至于苦苦相逼?竟要将我们斩尽杀绝?大将军,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何进无言以对,嗫嚅道:“这,这,都是袁绍,对,袁绍!都是他们逼迫所致!”
“袁绍?”张让冷笑一声。“大将军,老奴对你很失望啊。你位在三公之上,会被袁绍这竖子逼迫?这时候想撇清干系?晚了!”
他这一声喝,竟使当朝大将军颤抖起来!
突然,只听一声龙吟,那尚方监渠穆一把抽出剑来,招呼都不打,窜上来照着何进人头就砍!
按说堂堂大将军,全国最高军事统帅,该有两把刷子吧?可何进一见利剑砍来,竟不反搏,只本能地拿手护头!
一剑砍在手臂上,鲜血直流!
痛呼一声,何进连滚带爬朝殿外扑去!
不用任何人下令,那十几个堵住门的宦官一拥而上!这些日子,他们几乎是提着脑袋过来的!此刻,将长久压抑的愤恨,恐惧,一股脑发泄在何进身上!
那带血的刀剑,扬起来,又斩下去!何进的哀号声,起初还凄厉刺耳!不一阵,只能听见宦官们的呼声,和利刃切断皮骨的声响……
当张让喝停党徒散开时,地上,几乎只剩下一摊烂肉了。他站在何进的残尸前看了半晌,伸出一支手去。尚方监渠穆将剑递过,张让接住,腮帮子鼓起几下,猛然斩下!一剑,两剑,三剑……大将军的头颅只剩下一点皮肉和颈项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