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以西六十里,河南县境。
一支部队正全速前进!除了基本的装备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负荷,甚至连口粮都没有了。军官们正极力煽动士卒,都跑快些!到了洛阳,有酒,有肉,朝廷还有重赏!
董卓胯下一匹浑身赤红的骏马,被坚甲,执利刃,不怒自威!看着潮水般从他身前涌过的步骑,表面虽然从容,心中却是暗潮涌动。不到黄昏,西凉军就可进入洛阳,自己冒着天大的干系等这个机会!但愿上天不要辜负我!
“牧伯,想必我们是最早达到洛阳的部队。”李儒在他身边说道。
“未必!”董卓沉声道。“丁原的位置更靠近洛阳,如果他也渡过了黄河……”
天下敢称强兵者,除了京师的北军五校,也就是幽、并、凉等州的边防部队。丁原那厮出身卑贱,靠的是敢打敢拼爬到今天的地位,他麾下的并州兵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还有吕布这样的勇将!
前头突然慢了起来,董卓一见顿时大怒:“全速前进!迁延者斩!”说话间,纵了胯下宝马,闪电般朝前奔去。
只见最前头,步军已经停止了进发,似乎有什么人挡住了去路。等到他奔到近前一看,一个熟人在马背上高举着一物,以至于西凉将士不敢越过半步。
“种大夫,此来又是为何?”董卓按剑喝问道。
那人正是不久前在渑池持持诏书阻止他进军的谏议大夫种邵。听他喝问,见他怒容,种邵却是面不改色,厉声道:“你认得我!也该认得我手中诏书!”
董卓盯着他手中那诏书看了半晌,冷哼道:“又说什么?”
“你敢在马背上接天子诏?”种邵怒容满面。“这岂是为臣之道!”
那一众西凉军校面面相觑,都有惧色,毕竟天子诏书这种高级货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但董州牧不动,他们谁敢下马?
僵持了好一阵,种邵始终保持一种怒发冲冠的状态,董卓肥壮的身躯终于一挪,跳下马来,半跪于道旁。刹那之间,西凉将士哗啦啦跪倒一片。
“制诏前将军,并州牧董卓,接诏即刻引所部还屯河东,不得迁延!违诏以举逆论!”
种邵最后一字出口,本来俯着听诏的董卓猛然抬头!措辞如此严厉?
“并州牧,接诏吧。”种邵将那诏书卷起,递给亲随送了过去。
董卓却不肯接,只盯着他。那些西凉军校头都不敢抬,只因皇帝说得太吓人,不退兵就以举逆论!
“大将军还让我告诉你,写一道奏章,派驿使送往洛阳,就说要进军到平乐观,要求诛杀宦官!我看,也用不着驿使了,你马上写,写完我替你带去!”种邵不愧是“天使”,当着这凶神恶煞的西凉军首领,也用发号司令的语气。
而董卓既不接诏,也不吭声,种邵正要斥责时,却见对方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一动,西凉将士也陆续起身。
“召我进京,是大将军何进亲自下的命令,可随后,接连两道天子诏命我退兵,此次更用如此严辞之口吻。这么怕我到洛阳?难道,洛阳城里有什么变故?”
长年的军旅生涯,练就董卓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度,此时声音虽不大,却也让种邵感受到了压迫。
“天子明诏,你若不信,自己拿去看!”
“哼!张让等宦官就在君前,伪造诏书有什么稀奇!”
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好在,种邵能两次负责宣诏,自然不会是软蛋,见说理说不通,略一思索,笑道:“董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冒着违诏的风险去洛阳看看。”
“你以为我不敢?”董卓一抓剑柄,声色俱厉。
“我知道你敢。”种邵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从容淡定。“你这西凉人马如此雄壮,天下有你不敢去的地方么?”
看他见招拆招,董卓一时无言以对,仅仅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拔出剑来!
主将的动作那就是命令!一时,他背后那些将校纷纷亮出兵刃!士卒们一见,刀枪弓戟一起抖出来!蠢蠢欲动!
种邵背后,一名随从竟吓得载下了马鞍!
董卓将心一横,牙一咬,手一招,士卒蜂拥而上,将对方一行人团团围住!
眼见局面就将失控,种邵一急,脸涨得通红!翻身从马背上跳下,从亲随手中一把抢过诏书,抖落开来!西凉将士就算不识字,也该看得清楚那上面的玺印!
“董卓!我只问你一句,你敢造反么!”种邵怒吼道。
天子诏一亮,自己的部下都不敢上前,连牛辅也将目光投向自己,进退不得。董卓握着剑,一时不决。
“不敢造反!那就接诏退兵!不怕实话告诉你,种某虽然不通军务,但这双眼睛还没瞎!你这里,步骑也就数千而已!京师有‘西园八校尉’精兵万余,武猛都尉丁原已经过了北芒山,东郡太守桥瑁也屯兵在成城,你就是想造反,也掂掂自己的分量!”
董卓脸色一变,那手中剑不自觉地就垂落下去。
种邵扫视四周西凉将士,高举诏书喝道:“你们也想冒着灭族的危险作乱么!”
牛辅还想强撑着,突然间发现自己冒了头,仔细一看,却是身边同伴都退了下去。
“牧伯,先接诏,再作计较。”李儒声若蚊蝇。
董卓这会儿倒痛快,利索地将剑插还鞘中,大步往前,高举了双手:“前将军,并州牧,董卓接诏!”
七月末,洛阳的局势仍不明朗。
何进迟迟没有下决心对宦官集团大清洗,袁本初急得直想骂娘,再三对他言道,现在各地的兵马都在往洛阳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拖了这么久,宫中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再这么下去,窦武的故事就要重演了!
窦武是汉桓帝的老丈人,作为外戚,也跟当时的宦官集团水火不容。他联络朝臣,企图发动政变,一举剪除宦官,结果事泄兵败,被枭首于洛阳都亭。
何进这才下了决心,任命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掌生杀大权,不用请示朝廷;又任命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
这两项任命,旨在控制洛阳周边,为发动政变,消灭宦官作准备。又派人监控宦官的一举一动,没长胡子的人,绝出不了皇宫大门。
与此同时,董卓等人经何进授意所写的奏章也送到了何太后面前,就一个意思,我们带兵来洛阳,就是强烈要求诛杀宦官!还天下太平!不达此目的,绝不退兵!
何太后一介女流,见这么多人带兵奔着洛阳来,当时就吓坏了。几乎把所有中常侍和小黄门都罢免,只留何进亲信的人在宫中。
张让赵忠等人一商量,没办法,现在蹇硕死了,京师的禁军都在大将军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活命,去求何进!
郭胜因为是何进同乡,关系又不错,挑头带领一班宦官到大将军幕府,跪得整整齐齐,哭得稀里哗啦。
郭胜更是抱着何进的腿,大将军啊,你就算不念旧情,也该想着蹇硕要谋害你时,是谁给你通风报信?我们只是些阉人,除了贪点财货,狐假虎威,还能干什么?当我们是个屁,放了我们吧!
当时袁绍还没来得及赴任,就站在何进身边,几次给他使眼色,这么好的机会!大将军只要一个手势,我立马叫他们死!
但何进不知道是真念着旧情还是有其他顾及,不理会袁本初的暗示,反倒对宦官们说“天下动荡不定,都是因为怨恨你们。现在董卓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还不马上回自己的封国去!”
这等于是挑明了,放宦官一条生路,只是让他们放弃权势和地位。
张让等人一听,立即表示遵从,回去收拾收拾,捆巴捆巴,稍后就离开了京师。
袁绍见何进如此拖泥带水,就又犯了浑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假借何进的名义,行文各州郡,命令他们逮捕宦官的亲属。
这一天,是汉光熹元年,八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