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富帅出场,永远都是霞光万丈的。
自从天子传召右将军袁绍晋见以后,在场所有大臣便期待着一睹凯旋而归的袁氏骄子之风采。
当袁绍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地进来时,那些亲袁氏的大臣便暗暗在心里替他撒着花。不愧是大家子,看看人家这风范,这气度,岂是某些边塞游侠可比?
见满堂的大臣都向他注目示意,袁绍越发神采飞扬,似乎所有的骄傲和荣耀,都彰显在那步子上了。
“臣,右将军袁绍,叩见陛下!”声如洪钟,志得气满。
刘辩那股尴尬劲就别提了,从昨晚上到现在,怎么就没人让朕去把衣裳穿好?
“袁将军平身。”
“谢陛下!”袁绍起身之后,继续着高亢的语调。“此次臣北上邺城面君,一是当面向天子奏长安之捷,二是奉太后制命,专程前来迎接陛下前往豫州,与太后团聚。”
空气顿时为之凝结!
不管是谁,哪怕是袁隗,也没有料到袁绍一露面就放大招!
这就叫典型的不按套路出牌,照常理,他刚来邺城,拜完天子之后,自然该关起门来跟袁隗及其马仔们仔细磋商,拿出一个方案来,好与朱广等人作斗争。
可袁绍显然是想给朱广一个下马威,同时争取主动。所以一照面就搬出太后来!
大臣们瞠目结舌,天子和陈留王两兄弟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作为刘辩来讲,何太后是他的母亲,自然想去团聚。可他不敢说,因为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想他走。
但是,陈留王刘协却不一样。何太后非但没有生他,甚至还杀害了他的生母王美人。在这位小王心里,那是一团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很多事了。
朱广也着实震惊了一把,他马上意识到,袁绍此次北上,之前一定作过周密的协商和准备,而且志在必得!
不行!必须得立即反击!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见支持自己的大臣们没一个说话,朱广有些着急,刚要开口时,已经听见王允的声音。
“袁将军,当初我们撤离长安时,要迎太后一道来邺。你说北军撤得蹊跷,再三不肯,要亲自护送。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将太后滞留在豫州?你想干什么?”
朱广真想替他鼓掌叫好!
袁绍看了王允一眼,镇定道:“邺城?还能作为行朝么?”
“为什么不能?”
“黑山飞燕,青州黄巾,这两股乱贼时刻威胁着冀州。你们想把天子置于险地?是何居心?”
王允轻笑一声:“我纠正一下,张燕现在是‘横野将军’,已然接受了行朝的招抚。青州黄巾已经被‘镇北将军’公孙瓒击溃,元气大伤。再说了,有朱将军率领的北军将士镇守,谁还能威胁到行朝?”
袁绍眼一眯,语带不忿:“王允,天子乃万民之主,万乘之尊,一身系天下安危!不容有任何闪失!你如果敢在天子,大王,以及公卿大臣面前说一句,如果天子留在邺城,将来出现任何变故,唯你是问,我就收回先前的话!”
王允沉默了。
这怪不得他,谁敢打这个保票?便是大将军刘虞在这儿,恐怕也不敢夸这海口。
见对方哑巴了,袁绍沉重地哼了一声,威严的目光扫遍全场:“诸公,有任何一人敢作保证么?”
满堂无声。
袁隗心里那个痛快!这孩子,打小就出息!
“袁将军。”
袁本初寻声望去,见一人,黑不溜秋,蓬头垢面,眉毛都没了半边!再仔细一看,呀,这不是朱广么?你被雷劈了?
虽然认出来,可他却故意问道:“你是何人?天子驾前,阁下这副尊容,你是来戏耍的?”
此话一出,亲袁派大臣们都窃笑不已,袁将军,干得漂亮!
朱广却不为所动,嘴一咧,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想问一句,如果天子移驾豫州,出现任何变故,是否唯本初将军是问?”
袁绍好似被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允在一旁偷笑。这个朱三,真是上马能动手,下马能动口,全才啊。
憋了半晌,袁绍一甩袖子:“朱将军这是强词夺理!”
“哟,我这副尊容袁将军都认出来了?”朱广仍旧咧嘴笑着,那一口白牙就在那儿晃啊晃,晃得对方眼花。“不是朱某强词夺理,当初行朝设在邺城,已经诏告过天下,岂能轻动?虽有黑山与黄巾,但我作为左将军,率军讨平,自然是责无旁贷。”
袁绍刚要开口,他又抢在前头:“当然,如果袁将军或者他公卿大臣对此有疑虑,也可以请南军协助,咱们共同来维护行朝的稳定!大家说,好不好!”
好个屁!北面的幽州是刘虞经营多年的,你们现在又扎根在这儿,哦,我调南军来帮你平乱?你怎么尽想这美事?
袁隗见侄儿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知这“先声夺人”是失败了。为免局面失去控制,赶紧出来打圆场:“罢了,兹事体大,咱们还须从长计议。陛下这一夜无眠,需要休息。”
他是在场的唯一大佬,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要敬他几分,朱广遂闭口不言。
众臣拜辞出来,各自散了。一是因为昨晚上闹一夜,确实累了。二是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君前的争执只是个开头而已。
袁绍离开行宫以后,立即被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到了太傅官邸。
支持者们群情激愤,痛斥朱广等人,纷纷要求右将军还以颜色,务必请天子离开冀州!袁氏叔侄费了好大劲才将这些人劝走。
“本初,看到了吧,朱广可不是易与这辈啊。”袁隗轻声说道。毕竟上了年纪,折腾一宿,早乏了。
袁绍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都怪侄儿,当初在洛阳竟没看出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董卓败北,局势虽说暂时稳定。但祸根既已深种,说不定哪天又生出乱子来。时不我待,岁不我与,得抓紧。”
袁绍郑重一点头:“叔父放心,朱广虽一时得意,但他想跟我斗,还差些意思!”
袁隗见侄儿脸上的骄傲之色,不无担忧地提醒道:“有自信是好事,但不要小看朱广。董卓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明公何以如此抬举一个云中放羊的?”
说话这人,年不满四十,穿一身灰袍,腰里佩着剑,小眼颇有神,两撇八字胡。
袁隗看向他:“怎么,你不认同我的话?”
说起此人,历史上也是大大有名,据说曹操曾经激动得光着脚去迎接他。姓许名攸字子远,豫州南阳人。
他跟袁绍的关系,虽不比曹操这种发小,但从青年时代就开始交往,也算小伙伴吧。
但袁隗不太待见他,因为前几年,冀州刺史王芬曾经密谋,要趁灵帝巡幸河北之机另立天子。他就参与其中,事泄之后,王芬自杀,许攸逃亡,此事导致冀州官场大地震,两千石级别被扫荡过半,黑山贼趁势而起。
“太傅勿怪。”许攸八字胡一挑,朗声道。“朱广虽然勇冠三军,但充其量也只是一匹夫而已,怎能与本初相比?”
袁隗打了个呵欠,捂着嘴道:“那你倒说说,怎么来对付这个匹夫?”
许攸一摸胡子,思量半晌,继而道:“据在下之见,不管是刘虞还是朱广,一定也清楚,天子不能再留在冀州。之所以拉拢大臣,营造反对声势,不外乎就是想抬高身价,以此要挟太傅与右将军。归根到底,就是想要点好处。”
“我听说朱广出身云中豪强,早些年游侠边塞,像这种人能有什么远见?他不是声称北军先进的长安城么?那依他,把那大司马、骠骑将军、万户侯让给他!至于其他人,各自加官晋爵,皆大欢喜,此事便了了。”
袁隗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袁绍想了想,摇头沉吟道:“子远啊,朱广这个人,我比你了解得多。他可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许攸笑了:“难不成,本初你真认为他们想把天子强留在冀州?我就不说什么黑山黄巾了,单说大将军刘虞。太傅,刘伯安还能视事么?”
袁隗半闭着眼睛,听了这话,轻轻摇了摇头。
“试想,刘虞一旦不在了,把天子留在冀州的意义在哪?就凭他朱广,还想主持行朝大局?相信我,朱广这帮人,只是在坐地起价。好比是饿极的野狗,狂吠一通,你扔几根骨头棒子过去,立马就老实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理。只是,要我去跟朱广讨价还价……”
袁隗睁开眼睛:“本初,若真如许攸所说,那给他们高官显爵也没什么。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