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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2 / 2)

“彩云,你折豆角折哪去了,妈要炸锅了?”屋里传来海山嫂子高调门,彩云也高声喊着,“来啦!”就飞速跑进了屋。

煞黑,掌上灯,马饮了,也喂上了。一大泥瓦盆过水面条、一大海碗香喷喷大酱豆角卤也摆上了桌。大伙也饿了,洗洗手,就围成一桌,秃噜噜吃上了面条。不到一袋烟功夫,盆空碗净,造饱了。海山嫂子叫彩云把面条汤喂了猪羔子,彩霞跟彩红又刷了碗筷。一家人坐下来喘气,关青山从袋子里掏出布料,一一饰巴。彩云、彩霞、彩红乐得咯咯的笑。关青山也满足的笑,“丫头,等你们出门子,青山叔再好好扎咕扎咕你们。送你们个银簪子、金耳环、金镏子,四铺四盖的红缎子被褥,再裁缝一身大红袄大红裤子,那咱侄女可是一朵花了。”海山嫂子啼拉秃拉的抹着眼泪水说:“那可托青山的福了。我是生起姑娘,扎咕不起呀?出聘都出聘不起,说了都叫人伤心。”关青山劝慰的说:“嫂子,愁啥呀,疖子总有鼓出头的时候,仨水灵活仙的大姑娘,出落得多叫人心疼啊!你怕啥呀,瘸子拄拐棍儿,不还多条腿呢吗?秃子拍脑门儿,差毛?有我呢。婚聘的事儿,我不说了嘛,包在我身上。咱管保叫仨侄女,满意的跨出这门坎儿。”关海山听了,舚(tian)唇咂嘴,感动得哑巴说话干哇啦,说不成句了。关青山拍着关海山的手,安慰着。

“这苞米楼子都空的,都交租了?”关青山揣摩到了,憋不住还是要问。海山嫂子红着眼圈说:“将够交租的。在地里刚扒了穗儿,就叫姜老牙管家拉走了。忙活一春到八夏,还剩些谷子和高粱,搁西屋北炕了。吃野菜逛‘瓦子’,该省的省,该花的花,就那点儿粮,紧巴到过年就得扎嘴儿。我还没辙呢,姜老牙那噶达还咋张嘴呀?那还欠一****子饥荒呢,猴年马月也还不起了?我寻思,指啥呀,等彩云找个好人家,多要点儿彩礼,缓缓气。”关青山问:“有人家了吗?”海山嫂子说:“有上门的。一看咱家这样,媒人就沤了,还撮合啥呀?门当户对的,跟咱一样揭不开锅的,我也不能把姑娘往火坑里送啊?我娘家远亲倒有一个,家境也殷实,除老年景跑马占荒有几十垧地外,在城里还开个洋货铺子,也提过。娘们早年得大骨节病没了,老爷们也没续弦,带几个大小子过日子,家里也没个吱呼的女人。家里大小子二十好几了,人也挺好的,彩云提溜裤子进门就当家。只是那大小子当警察狗子,还是个啥警长。那不净敲诈勒索的掳拿人,名声不好,我没看好?门不当户不对的,倒有。姜老牙叫媒人跑好多趟了,答应欠他的饥荒全抹,还翻盖这个房舍,再把租种的地白送,还拿十根金条当彩礼。作小,我心里不落忍。姜老牙靠五十了,比她爹岁数都大,这不睁眼说瞎话呢嘛?委屈了孩子。再说了,彩云也不是喜金挂银爱虚荣的孩子,她也不干。这事儿,就这么摚着呢。姜老牙是相中咱家彩云了,盯着不放。一边叫媒人来花言巧语的鼓噪,一边叫狗腿子凶神恶煞的逼还饥荒,还叫喊要抓人抵债。嗨,我是坐在锅沿上了,脸前边是沸滚的开水,背后面是茬子荆棘,我咋办呀?青山你来了,给拿拿谱吧!”关青山沉吟半会儿,慎之又慎的说:“咱彩云长的拿得出手,在这㧟也数得数。做小,做不得?老家伙年纪大小不说,他一蹬腿,还不是受那帮如狼似虎崽子们的气呀?那当警察的,也算知根儿知底儿,好坏都不一样。麦子韭菜难分辨,你们再猜度猜度?咱彩云还小,不着急。有姑娘不愁嫁,挑挑再说。”海山嫂子“唉”的点点头。关青山又说:“粮不够,我那倒有,太远了,犯不上?明儿个是前山屯庙会,我去惦兑。九钱两分的,整它一车回来,也就接骨到上秋了。咋的,也不能饿着呀?”

吉德眼神一直回荡在彩云与关青山和海山嫂子的脸上,从对话里观察面相表情,揣摸内心反映。他从彩云的脸上看出,对于她自个儿的婚嫁终身大事儿,唯有俯首贴耳,听从老辈人的摆布,唯唯诺诺的一点主见都没见表现,静心听着好像旁人的事儿,木纳得叫人心痛,惋惜美人坯子外壳里到底包裹啥样思絮?

突然,彩云说话了。石破天惊,山崩地裂,语惊四座,叫吉德魂魄飞到了糟朽芦苇的房扒上。

“我嫁给姜老牙那个老死鬼!”

声音虽轻如鸿毛细如雨丝,却字字掷地有声。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能从一个憧憬梦想妙龄少女红润秀美的嘴里说出来,冷丁叫人匪夷所思?后一回想,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这得需要多大勇气。

“你为了这个家吗?”海山嫂子平静如水的问。

“是!也不是?老死头子!”矛盾的彩云,沉稳的回答。

空气凝固了,静得瘆人,掉块棉花都能听见响声。

吉德心中悲怆默吟: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能使人成鬼。自古女儿都命薄,一束梨花压海棠。多好的姑娘呀,生活所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瞎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都叫钱逼的。

这时,沉默半天的关青山,愁云惨雾的说:“彩云呐,死胡同,回回头吧?为了这个家,搭上你自个儿一辈子值吗?都说了,人死有轮回,谁见着了?人活这一辈,一眨眼就没了,就不能为自个儿活活吗?大哥、大嫂,咬咬牙就过去了,别叫彩云跳那火坑了?”海山嫂子哭了,哭得无声,只有眼泪断了线,刷刷的落。关海山干噎的说:“听青山的,再往后熥熥。”

一夜过去,彩云姐仨音容笑貌,晃晃荡荡梦臆似的,纠缠了吉德一夜,又瞅彩云姐仨,殷殷勤勤的端饭盛菜的,不免心里隐隐作痛,趁吃完窝瓜小米粥早饭的空当,把关嫂送的十块大洋,压在了关海山枕的枕头下,心里好受多了。然后,背上行李,对送出门的海山嫂子,说几句道谢道别的暖人心的话。随即,慈心善意的对彩云说:“姑娘,听你青山叔的话。”彩云知情明理的点点头,羞答答的躲开了吉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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