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升起了!”小乐一蹦八个高的,跑回来大喊:“狼烟升起了!”
吉德拉下曲老三,挎着老鱼鹰,出了地窨子,穿过桦树林,大步流星的来到江坎子一个高土包上,见一处三堆儿的狼烟,滚滚腾腾冲升上深遂湛蓝的天空,熏呛得星星眨眼玉兔拂面。一刻多钟后,茫茫东边天际,一柱,两柱……升起多处狼烟。浓烟笼罩下燎燎的火焰映红江面,黑浪红波,粼粼滔涌。一点、两点,无数的火把,在江面上和天上的星星相映成趣,朝着蓄发狼烟的方向移动。
“天兵天将,闻烟而动,真乃从天而降啊!”吉德兴奋的仰望东天扬着双臂,侃侃发着感慨,大抒情怀,“杜甫《春望》诗中写的好哇,‘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冬至,咱这狼烟就是顶万金的家书啊!德哥举头望明月,遥遥举觞盼君归。狼烟乍起响凯歌,晨雾曦光见彩虹。”
“你鸭子呀,跩和跩和的穿稀,不怕湿了一屁股的鸭毛?”曲老三正话反说,夸人不拿碟子,“走,咱喝一口,我那有你没喝过的朗姆酒。”吉德望望此灭彼升的狼烟,心中还是忐忐忑忑的,在曲老三再三催促下,扶着老鱼鹰,招呼着二娃、小乐、程小二,“看看大当家的藏着啥宝贝洋酒。”
“我这瓶朗姆酒啊,还是个大鼻子买办打我的溜须拍我的马屁,送给我的。”曲老三一帮人回到地窨子,在一个柜子里的深处掏出一瓶朗姆酒,“这瓶酒啊,我一直放着没舍得喝。”曲老三打开瓶盖,接过二娃递过的一支杯子,倒一个杯底儿,递给坐在炕沿上品烟的老鱼鹰,“爹,尝尝,不一定可你的口?”老鱼鹰接过一下倒进嗓子底儿,吧吧嘴,“甜巴唆的,不是味?”曲老三哈哈地接过杯子,倒着说:“我听那大鼻子说啊,这酒是拿甘蔗汁、糖蜜发酵蒸馏而成的。也有四十多度。牙买加产的最为有名。新酿的酒透亮锛的无色,有辛辣冲味,不好喝。需放在橡木桶中陈酿。陈酒金黄色,透亮,没有了辛辣的刺激味,有浓郁酒香和甜香。大少爷,来一杯,去去你一脸的愁云。”吉德接过杯一点儿一点的品着,“不错!不错!香甜绵长。一杯秋光,醉君心房;一怀秋风,伴君荡漾;一路秋色,随君欣赏;一到秋天,愿君吉祥。草黄柳败叶,季节大转场,冰霜拂秋去,芬芳吻明春。”小乐、二娃和程小二争着抢着,“德哥你别小孩儿尿裤子,湿(诗)不湿(诗)的啦,咱们还没喝着呢?”他们几个喝了,都说:“骚了呱唧的,没劲!”
“爆豆儿,爆豆似的,打起来了!”小人头喊着推开门,“打起来了!”
夜间人静天阔,众人跑出地窨子,就隐隐约约听到了枪声,时紧时慢。吉德一马当先跑到高土包,“这真叫智能大师说中了,血灾之光,你躲也躲不过去这……”吉德担忧又无奈,波澜起伏,心如刀割,翘脚儿抻直脖儿,向枪响的东天望着……
乐呵呵的月亮,紧绷起笑脸,打着寒噤,一匹枣红马在江坎上向东急驰,后面一匹青花马紧追其后,留下马蹄踏碎的月光……
冬至从上船,右眼老跳个不停,心里犯开了嘀咕,俗话说,男左女右。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心说,‘德哥把这副重担放在咱的肩上,那是多大的信任啊,可别真跳出点儿啥事儿来呀!’他从兜儿里掏出个莎抄纸的小本本,撕了一小点点的纸屑儿,贴在跳个不停的右眼皮上,眼跳在纸屑儿的重力下,减轻了不少,不那么忙倒了。他从腰里拔出驳壳枪,重新检查一下弹夹,又插回腰里。抬头瞅瞅趴在麻袋垛里露个头的鲁大虎,又走到甲板往后艘火轮望望,喽啰架在火轮上的德国机关枪,阴森森的枪口对着前方的江面,大兵的傻大个和大男孩儿跟两个商团团丁还有几个喽啰,也露个头四处巡视着。冬至没发现有怠工偷懒的,满意的自语:“这些喽啰,个个都是神枪,由鲁大虎管束着,没敢有起屁的,就是一只鸟,也休想逃过他们的枪口,就有劫匪也抵挡一阵子了。”
冬至他望望夕阳余辉下的江岸,齐腰深已呈发黄的茅草滚着金浪,一个村童骑在老黄牛的脊背上,悠闲自得的东张西望。破草帽下一张幼稚小脸儿朝着火轮,不时的挥着小胳膊冲火轮打着哑语。老黄牛旁跟着一头小牝牛,笨拙欢快的摇晃着小尾巴,一会儿拉在老黄牛后,一会又蹿到老黄牛前,回头耍贱儿的舔舔老黄牛。突然“汪汪”的一条大黄狗,蹿达的追逐着小牝牛。村童摇着手中的小柳条,拿小柳条驱赶着大黄狗。大黄狗撒欢地跳跳的够够着村童撩拨的小柳条。冬至情不自禁的挥手向村童打着招呼。村童好似看到了冬至,也挥手的像似还拿手吹着尖尖的口哨儿。冬至此时很羡慕村童,“放牛娃,多自在呀!”他想起他曾也放过牛,没啥神气的。夏天那蚊子小咬还有大瞎蜢,咬得浑身起大包,挠得血糊拉的,挠掉一层嘎渣儿又落下一层。冬天赶着老牛刨开雪,溜落下的庄稼,脚丫子冻得猫咬似的。那冻疮拿煮的茄子杆儿一烫,拉拉的疼。可有一样,无忧无虑的。累了,造饱了,两腿一蹬,一觉睡到大天亮,妈妈不拍屁股都不醒。“嘿嘿,多好啊!”这人大了,个个儿刨食了,一天累死累活的,还提心吊胆,没劲,还是小孩儿好啊!冬至抬眼还想看看村童,火轮残酷的打碎了冬至的奢想,已把村童甩在渐黑的茫茫暮色中了。
天色和火轮冒的浓浓黑烟,掺和得如胶似漆的融合,**的大江和茫茫的大地,俨然的浑然一体了。在森森的黑幕中,大江隐隐婉婉像灰灰的猪大肠,皱皱巴巴的,在火轮的追逐下劈开胸怀,任凭火轮压迫的碾碎五脏六腑,承载着痛苦的悲鸣,包容得那么无奈。
火轮一路的鸣笛,超过不少桅杆上挂着马灯装满货物的帆船。一艘有着一房子高大大腰轮子的客船,迎着火轮驶来,向江面洒着驱赶着黑暗的亮光,和火轮相互打着招呼拉着响笛,徐徐从火轮旁驶过,从两层舷窗里透出柔和的灯光,飘飘洒洒地落在倚在船栏栅上的船客身上。一对大鼻子的情侣,情情绵绵的搂抱着向火轮瞭望,谈笑的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妖冶的艳笑,招惹得冬至和鲁大虎等人,抖神儿的傻看。
两船相互谁也不让谁的推着巨浪,把对方甩在脑后,留下滔滔翻滚的浪花,拍击着脆弱的江坎儿那摇摇欲坠的陡峭泥土,不够坚强的不惜粉身碎骨的投入江水的怀抱,浑浊了碧波的白滔。
鲁大虎不舍的收回眼神,拿手搂下嘴角淌到下巴子上的哈喇子,“妈的,臭老毛子,啥玩意儿呢,坐船还发骚,馋谁呢?”那后艘火轮耢子上传了大男孩儿的骚话,“你傻大个儿,王八乱点头,拉拉裤子了吧?”又传来傻大个的骚骂:“王八见你妈能不点头吗,你个王八崽子?我把你推到江里头,叫你找你那王八爹去!”
“别闹了!”鲁大虎不耐烦地冲后捞子上的傻大个和大男孩儿喊骂:“再闹,我拿撸杆儿枪射你俩了?”
谁家小孩儿吃饽饽掉下渣渣儿的星星,渐渐洒满了天宇,谁家馋嘴婆子偷咬了一口的月亮,扭扭斜斜的缓慢的出现在空中,江面粼粼光光闪烁着银花,江通子里不时有小舢舨子出没,洒下挂网,一溜溜浮漂儿,在水面浮浮的荡来荡去。
一个个漂浮在江面上的江通子,柳条像草烟,潜潜伏伏的,把宽阔的江面分割得越来越窄,到了火烧江江口。
突然,冬至发现船后边儿的江南岸,袅袅的升起多处的烟柱。这时,江通子里的小舢舨子也不下网了,向江里大流上的火轮逐浪划来。鲁大虎慌乱的从麻袋垛子上滚滑下来,“哎冬至,不好。你瞅那狼烟,这是报有人‘别梁子’。狼烟起,祸事来,渔家出,护家园。一堆兵,两堆匪,三堆劫。这是三堆狼烟,是不是冲咱们来的,有绺子要劫咱的火轮呀?”鲁大虎说时,火轮前方火烧江也燃起烟柱。冬至没有忧虑,果断的下达命令,“不管咋样,咱得枪上膛刀出鞘,做好准备。大副!大副!向后船拉响警报。船长,开足马力,冲过火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