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姑娘看娘如此明事理的豁达,释怀的扯掉一脸愁云见晴天!
“该干啥还干啥,不勒那王八长胡子骡子下驹子的熊事儿!”爱灵学着殷张氏的腔调,也手一扬地说,叫几个姐姐啼笑皆非,殷张氏喜爱的搂着爱灵,低下头把老皮儿白净的脸贴在爱灵的圆润的小脸儿上,笑笑的眼里盈满了泪花,“娘,有长胡子的王八吗?俺……”爱灵可爱的问话,叫殷张氏含着甜蜜的笑,又夺眶而出流出苦涩的眼泪,稀罕巴嚓地贴紧爱灵的脸,搂紧爱灵。几个姑娘,也借笑由的笑着,搂住殷张氏掉下怜悯苦痛的眼泪。
殷明喜心里享受的,是震怒和愧疚的折磨。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头,突然被人掀翻了,又重重地砸在脚上,他很难承受。裤裆里最怕见人的疤,被人偷偷地揭开了,多砢碜人呐?认吉德这儿子,还不合时宜。认是要认的,啥时认,咋认,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得由受伤害最深的文静来决定。她一意孤行,就是不认,为啥?还不是为了俺爷俩的名誉,为了俺这平静家庭不再重起波澜吗?文静的苦心,俺明镜似的。谁曾想,天飞横祸,追魂鬼半道上的羼(chan)入,骣(chan)得俺腚沟子拉拉的疼,都渗了血。谁非往俺心头的大石头上砸这恶毒的一锤,大石头碎没碎,倒震得俺脑浆崩裂,喷得满镇人争着抢着舔食,就差这骨头渣儿嚼不动,还能摒(bing)挡一下汪洋的唾沫。邓猴子真个人中精,壁虎戏象,他是早盯上俺了。这人城府深的赶上白狐狸老道甩蝇甩子了,这后手留的,酸了馊了,抛出来,就臭椿的臭死俺!他猜想或认准是俺挑唆岳、赵两家家人告的他,他就拿这酝酿很久的护身符当杀手锏,叫兰会长来透话,想跟俺做笔交易,拿他咬不死这缥缥缈缈的韵事儿要挟俺,想叫俺放开纲绳收网放他一马,看俺没勒这个茬儿,老羞成怒,杀了回马枪,还真抛出了这杀手锏?这一杀手锏,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必吃无疑?俺勒他那茬咋勒呀,勒不起啊?勒了就是成认了这个事实,俺和文静这些年苦心积虑的掩盖不就前功尽弃白搭工夫了吗?那文静出家,这些年遭的罪不白遭了吗?这勒了,还会给邓猴子落下口矢,一旦落下把柄,他邓猴子抓住俺小辫子,不想咋捏咕就咋捏,想啥时捏咕就啥时捏咕呀?百密一疏,俺忽略修篱笆墙了,事先没和吉德说一声,有人要咋咋的,这吉德听了才不会像二掌柜说的那样,感到如雷贯顶的死过一回。古人说好啊,“家必自毁,而后毁之,”只要保住家里风平浪静,邓猴子拿舌头再折腾,能翻起大浪吗?
殷明喜一手托捏着文静当年给他的纸鹤,一手搂着洋炮的挎带,迎着飕飕的西北风,站在江沿上,凝目思虑着。
吉德会咋想咋做,这事关重大。俺如实说,那不打自招,整整钻进邓猴子做好的圈套里了?说假话,是谣言。这么说,是先把吉德蒙骗过去了,那为了这善意的谎言的将来呢,那将付出一个亲生的儿子不能再相认了?你一个当爹的,不能出尔反尔吧?拿这么大的大事儿翻来覆去,今儿不是,明儿是的,那不把骨肉亲情当儿戏了吗?不这样又能咋样,也不能一辈子不认亲子啊?那俺死都不能暝目!真话不能真说,假话又不能说,那咋说,总不能装聋装哑不说吧?不说,啊对呀,不说!吉德来问咋办?‘叫他们说去呗,管它呢?’这回答倒能搪塞一下,那得是三岁小孩儿?回答那么睿智的吉德,那不玩呢吗?对了,吉德多聪敏啊,他准当没事儿人似的,不会来询问俺,咋问吧?‘你殷明喜是不是俺吉德的亲爹’,那不傻透腔了吗?这不是揭长辈的短吗,忤逆了啊?吉德一准等俺先说,这样合情合理。你咋说,俺吉德咋听。这事儿是你做下的,俺吉德咋知道啊?没这事儿,拉倒呗!有这事儿,认不认你这亲爹娘那还两说着?你风流怕丢人或咋的,把你亲生儿子碓给了别人?这看有人揭盖砸锅了,你儿子又已长大成人有出息了,就认了?哼,没门?等等吧!俺不说,吉德不问,还僵这儿了?僵的好。这倒将了邓猴子一車?哼,看你邓猴子小泥鳅,咋再掀大浪吧?你也就搅搅大粪缸,放一股臭气?是怪熏人的。谁又老闻那玩意儿过日子啊?
殷明喜自问自答,辨析理清了如何面对错乱纷杂局面吉德可能的行为,他面对铜锣又如何下锤的对策。一个治疗头疼的良方有了,殷明喜又想另一个更头疼的殷张氏……
“哒哒”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打断了殷明喜的思路,“三弟!三弟!”二掌柜向后甩着一团一团的雾霜,骑马跑过来,“俺一寻思,你就到这儿来了。”殷明喜看二掌柜下了马,“俺正愁呢?”二掌柜凑近殷明喜,从脖后领儿拽下烟袋,“愁了?愁啥,事儿都出了,愁了也没用?”殷明喜瞥眼能覆雨翻云的二掌柜,“谁也不是除了屁眼没疤拉,一报还一报呀!这沉积这些年悔了俺大辈子的事儿,他娘的叫邓猴子这损犊子给从灰堆里扒拉出来了,还真叫俺头疼?”二掌柜吧哒着烟,“是疤,早晚有人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只是扒的时候才觉得这疤,是这么的难愈合?疤吗,你掩的再严实,也有露丑的时候?”殷明喜疑问的对二掌柜说:“你说这邓猴子,是纯纯脆脆的此地人,臭糜子!就鼻子再长,不可能知道俺在天津卫的事吧?像老转轴子那些老黄县吧,没来黑龙镇前俺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俺底细的人,就是大风刮也刮不到这噶达呀?就成士权那些掖县人,一向和咱黄县人明争暗斗的不和,可俺也一个没得罪,更别说知俺底的人了?咱仨师兄弟,你二掌柜对俺忠心耿耿,可以说是差个脑袋差个姓的亲哥们一样。文静有了,俺那会儿是不知如何是好?俺跟姐说了,姐吓的脸都白了,很快答应,只要是老殷家的种,姐替你生替你养。急洽的,姐为俺结了婚。”二掌柜说:“那可不咋的?老姐那身子悟的呀,就临产那一两个月正赶上天热了,越捂越厚,那热痱子起的呀,一片一层的,有的噶达都捂烂了?哈哟黑呦,咱那姐夫急的哟,好不容易娶回个媳妇,进门子不让摸不让碰的,又往身子上捆巴这个那个,装大肚子?咱姐夫对你够意思,愣生生地守着新媳妇打光棍儿,那滋味可想而知了?”殷明喜一眼感激的眼神瞅着二掌柜,“俺姐结完婚后,俺回天津卫,俺爹非得跟俺来天津卫遛达,不想大师兄嫉妒俺跟文静好,偷偷告诉俺爹了,这下……拉郎配!俺回去后俺爹现找媒婆现抓瞎,弄回来一个就拜了堂。人长的啥样儿,俺连盖头也没掲,都没看?张氏来找俺,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俺,这你是知道的。就凭俺的一个信封,你说,这荒唐不?俺为啥没跟俺爹说呢,也是不敢?主要这不等文静爹逃难回来,她跟她爹先说了俺再说吗?俺这逃婚一缨子没影了,多亏你呀二师哥?”二掌柜说:“那咋整?文静跟她爹一说,她爹就炸庙了。那老头儿气得鼻子都歪了,骂完文静就骂你呀,三拳两脚就把文静赶出了家门。这也不怪老头儿生气,你俩也忒那啥了?那大家大业,有辱门风啊?老头儿脸多大呀,经得起这潲脸的事儿吗?你要不叫你爹捆走,你早以通奸的大罪关进天津卫的笆篱子了?这咋整,俺跟大师哥一合计,大师哥这个后悔呀?他哪知道你俩都已那样了?你不叫你爹绑走,私奔就得,哪会有今个儿的揪心事儿了?这哥们呀,文静还怀着你的孩子呢,得帮帮文静啊?俺在文静寄居的姑子庵里找到文静,这还是文静胞弟文豪领俺去的。文豪才十来岁,还是个孩子呢?临了文豪才说,是文静她爹叫他来给文静送银子的。文豪扔下二十万两的银票,叫你拿这银子走得远远的,开家铺子和文静好好过活吧?文豪含着一眼的泪走出大庙门,告诉文静,爹死了你也不要回来了。爹不想见你,就当没生你这个闺女?”殷明喜听二掌柜捣咕陈糠烂谷子,“接下你就把文静弄到离俺姐只有二里多地的王家集,租了房子,还找个老妈子伺候文静。然后跑到俺姐家,替俺拿了十两银子,还找好了稳婆子,拍下封口钱。”二掌柜说:“那咋整?俺学关帝爷呗,护‘嫂’啊!这工劲儿,文静问你呢,俺瞒也瞒不住了,就说你叫你爹捆回去结婚了。文静当时这眼泪止不住了,叫俺告诉你生完孩子留给老姐,让你不要找她了。俺现在想,那时文静就低迷的心灰意冷了,这才有了出家的想法。俺和大师哥辞师来黑龙镇前,到庵里看了趟文静,知道你逃婚后,可能按咱们的约定到了黑龙镇,文静那会儿才知道你为她逃婚了,对你心不死啊,这才后来跟了来呀?那会儿要殷张氏不来,文静肯定能还俗,你俩就会破镜重圆了?”殷明喜眼眶含着泪花,“那还说啥了,一切都成了过去了啊?哎二哥,大师兄再不是物,阴阳八怪的,也不至于向邓猴子这种人出卖俺吧?俺不捡点,够谨言慎行的了?俺去见文静,都是黑透了才一个人去的……”
二掌柜扔掉烟袋,虎虎地从殷明喜肩上扯下洋炮,伏伏的匍匐搂开保险,对江坎下搂了一枪,紧接着又补了一枪,就见一只獐子,一撺儿一撺儿跳跃几个高,就一擗胯,重重摔在覆雪的江面冰砬子一旁了。二掌柜回头,一语双关地冲殷明喜哈哈:“这黑透天钻姑子庙的傻狍子,中枪就中这上了?”二掌柜出溜溜下了江坎儿,殷明喜回味二掌柜说的话,又想起兰会长拿邓猴子的话点他说的,‘你大外甥到黑龙镇那天下晚黑儿,你是不是去了莲花庵?’二掌柜拖拖捞捞把狍子拽上江坎子来,气喘嘘嘘地从雪地上捡回扔飞的烟袋,对殷明喜说:“狍子傻,就傻在顾头不顾腚上了?一个屋檐下,下黑儿就没人盯你了?正常的哪有黑灯瞎火一个人去姑子庙上香的?这谁瞅见了都纳闷,别说有意盯上你的邓猴子啦?”殷明喜从二掌柜手里拿过洋炮,退下弹壳又压了两颗枪子,狡辩地说:“就这也就是猜疑?”二掌柜一口抽急了,呛得“剋剋”咳嗽两声,瞥嗔地说:“猜疑?这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和人,是巧的瞎猫碰死耗子吗,这就不是猜疑了?咱对邓猴子杀人霸女的事儿还是听说呢,你见了?人一细心,啥不漏出鸡蛋黄了?这巧事儿就巧在有人琢磨你,不琢磨你再巧的事儿也就不巧了?俺跟你说,邓猴子有如来佛的本事,也不会知道大少爷就是你的儿子,也只是从大少爷长相上捋猫尾巴抓虱子,冒蒙!把假事儿当真事儿说,叫捕风捉影的添枝加叶。把真事儿当真的说,这叫锦上添花。就你是不是跟文静通情,啥时开始的,邓猴子不管,反正他有忖(cun)度了,掂量掂量份量不够,那咋整?那就往实了说,生孩子了。搁谁呢,大少爷相像,又想祸祸大少爷,邓猴子就自圆其说,编上了。这事儿本来就是,真有假,假有真,是假真不了,是真假不了,真假难辨?就你的君子人品,竖起的大拇指下能有龌龊蜗居吗?你不说,谁相信啊?嗨,这就巧了,歪打正着,邓猴子说的对呀,还真有这事儿?你先心虚了,老琢磨这事儿邓猴子说的你心不亏,亏的是你掩盖的疤瘌再如何掩盖下去,保面子上不亏,这郁闷哪,有嘴难辩?所以,辗转反侧,彷徨徘徊,不知如何是好,钻进邓猴子设计好的牛角尖儿里了。当事者自迷,你跳出五行中,你再想想。如果无中生有,你就不是犯愁了,会咋样儿呢?一开始,俺不说了,不置可否?一般人听了这事儿,本不想叫人知道你个个儿有两后门,叫人瞎揣咕还揣咕着了,谁不怕砢碜,定会暴跳如雷,大骂娘,挽回面子。你谁啊,啥人呀?会长!大掌柜!有头有脸,闪神!采取的态度,就是不置可否,有度量,嗤之以鼻这才符合你的身份?大伙儿呢,清楚你和邓猴子啥背景,多数都会往你俩的不合关系上想。这还用你去理睬这事儿了吗?不言自明!哈……你这个披狐狸皮的伪君子,一后门子的臊气,还想涂脂抹粉戴礼帽装正人君子啊,太讽刺人傻的太可爱了?如果邓猴子不挟嫌报复,不以小人居于世上,坦坦荡荡,你俩谁是小人谁是君子啊?这道貌岸然伪装起来的君子,害得真正君子汗颜得无地自容,把小人显得那么藐小的不堪一击,真叫人扼腕哪?这件事儿如此是事实,你要扳倒邓猴子,你就是颠倒黑白的伟大的颠覆者!这世上的公理,永远是颠覆的,没公理而言?”殷明喜蹲下身子,扒拉下死狍子,“君子不是一下子就造就的,也会有过错的。按你那后尾的慷慨陈词,俺就不是君子啦?从现在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角度来看,俺还是冲破封建牢笼的斗士呢,有啥遭小人非议的?唉,说这些还有啥用,君子也好,小人也好,终究得为这虚伪的脸面搽粉吧?不这样,俺还不叫这浑沌的世界给吞灭了呀?哎,就像这只狍子,俺不声不语的,这口气就这么咽了?”二掌柜拿雪搓着狍子身上的血,“你咽了咋啦?咽了,你心里还亏呀?你不咽,上笆篱子里找邓猴子去?藏在洞里的狐狸,你是抓不住它的尾巴的?你不咽的是,真有其事装傻子假话也不说,瞒天过海!邓猴子这老鬼,扯上文静才使道德天平失衡,招来嗡嗡的苍蝇?这就是他最狠之处,踩到佛教徒的底线了?你这事儿是假的,掩盖过去,邓猴子就是人屎再加****了?如果这事儿真了,没掩盖住,你也****一摊,跑不了遭木鱼锤的鞭笞?邓猴子最毒之处,外甥非外甥,鸧(cang)鹒(geng),黄鹂也,就是扯上你那宝贝儿子了?”殷明喜唉声叹气,“谁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