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矬子,过了这塔,前边就是德增盛了吧?”
“贴点边儿,盯着点儿。”
牛二手拄锹,仰脸儿望着一房多高雪道发呆。
“喂伙计,这可是德增盛商号?”
“是啊!”牛二看见两个雪人似的坐在狗爬犁上问话,“这大雪你们从哪噶达来,有啥急事儿呀?”
“哎呀妈呀可算找到了。我们从姜家圩子来,老东家有事儿找你们柜上吉大东家。”矮矬子和高老炮俩人,从狗爬犁上出溜下,腿麻木的站不稳,晃了两晃,“求你快通禀一声,我们是来奔丧的。”
“奔丧,给谁奔丧?”
“你们柜上吉大东家不是我们家老东家姑爷嘛,他老丈母娘大太太走了。”矮矬子顺着立的梯子爬下到地上,“昨黑也不是今早,说不准了,也没抖落凉着,没病没灾的,太突然,坐着念念佛,就升天了。”
“哎呀这天,这老太太,也不选个日子?”牛二跺下脚说:“你俩跟我来。”
“德哥!德哥,”牛二把铁锹往门板上一戳,推开铺子门,嗖嗖走过坐着靠着铲雪累趴下的伙计们身边,来到后堂吉德屋里,“你老丈母娘没了!这是姜家报丧的,详情你问他俩?”
“啥时没的?”吉德霍的站起来问:“这、这……”
“今下晌儿发现的。”矮矬子抹把顺着胡茬子流到嘴边的清鼻涕想甩在地上,一看干净的金砖地就在老羊皮大氅上抹了抹,“坐化的。”高老炮掏出折叠的纸条递给吉德,“这是胡管家叫交给姑爷的。”矮矬子悲沉地说:“老爷吩咐,拍加急电报,叫大少爷二少爷回来看大太太一眼,完了再发丧。”吉德打开条子看下,“牛二,叫二娃按这条子上写的拍去。”矮矬子又说:“胡管家说,孝布在柜上扯。孝服拿亲家铺子上拿马神扎了。多少钱先记在账上,过后再算。”吉德一劈手,走着说:“胡管家也是的。谁跟谁呀,扯那么清?孝布、做孝服俺这就安排人,赶早整完,你俩就不用管了,俺叫人送去。哎你俩咋来的?”矮矬子追着吉德说:“坐狗爬犁,还强巴火的呢。”吉德回头诧异地问:“狗爬犁?”在大厅里迎头又碰上牛二,“叫伙计扯孝布,再扛几匹白麻布到大舅铺子用马神扎孝服。快点儿,那边儿等着。哎土狗子土拨鼠呢,叫伙计快叫过来,拴狗爬犁,俺和小鱼儿连夜得赶到姜家圩子。晚了,老爷子还不得骂呀?哎哎,你过来。”白金走过来,“你带这两个人,找个小馆子,陪他俩吃点儿喝点儿,说不准一会儿就得赶回去。哎別忘了把狗喂饱了,那狗如今可金贵了。”
吉德安排完,走到铺子门口,迎着漂下的雪末子仰头看看堵在眼前的高高雪墙,又看看全黑下来的天,唉了声,“这真是难整法啊?这雪地上人走都陷脚拉不开裆儿,马蹄子不也得一踩一陷啊?马爬犁是不行了,那就只有狗爬犁了。”两个黑影呼呼喘着从梯子出溜下来,土狗子猫上吉德的面就问:“德哥,你老丈母娘走了啊?”吉德说:“说是。送信人来了。”土拨鼠问:“鱼儿嫂子还不知道呢吧?”吉德沉闷地说:“可不是咋的。咱都准备好了,俺再和她说。”土狗子说:“赶上这天,又屁嗤腚眼子的事儿,等不起啊?今黑儿就奔丧吗?”吉德说:“俺也正犯这愁呢?唉,小鱼儿性子又急,摊上老妈这丧事儿,能挺吗?这小鱼儿要是男儿身,还得挨亲戚朋友家跪叩报丧呢,这女儿身倒省事了。”吉德唉叹着看牛二从铺子门里走出来,“哎牛二别忘喽,叫上几个口嘴流利脚上利索的伙计,先到大舅家、二掌柜家报丧。哎土狗子你哥俩赶紧拴两挂狗爬犁,等孝服做完了,咱一块堆儿去姜家圩子。”土狗子问:“真连夜走啊?这狗……”吉德果断地点下,“嗯哪!狗嘛,咱这噶达哪家狗不会拉雪爬犁呀?小孩儿都拉着玩,咱们划拉划拉,凑付凑付就够了。”牛二说:“这漫天雪地的,铺子开门也就屁嘣的那么几个人,姜家也没几个顶硬的人,鱼儿嫂子他爹老伴这一走,这一孬作,又那么大岁数了,两儿子又不在家,跟前就你这半拉儿,不如咱铺子关几天门,全力以赴办丧事儿。”吉德点头,“快过年了,留下一些伙计,门还是得开。叫仇九叮着点儿,伙计们机灵点儿。咱哥们都去,帮着忙活忙活。”二娃顺着挖净雪的商铺房前跑过来,“德哥,回电!”吉德一把抓到手里,“这么快?”借灯笼光一看,“速归!”
吉德匆匆回到家,见小鱼儿正好给衣领还挂着姥姥姜武氏拿截成一节节细酱杆儿和剪五彩布圈儿搁铜钱儿做的四条小龙图腾的四龙喂饱奶,没事儿人似的,就逗着抱过四龙,亲着摸着四龙。三龙委委的靠着吉德,他着三龙的眉毛,教三龙说这是眉毛。三龙睁睁大眼睛,吭哧嘣出一句正儿巴经的话,“有毛。”三龙可爱真实的话,逗得吉德憋不住笑,逗着说:“眉毛。”三龙没有笑,瞪着大眼睛,认真地坚持说:“有毛!”吉德疼爱的搂着三龙,“俺的小傻瓜宝贝,咱去姥姥家看姥姥好不好?”小鱼儿搂着大襟系着嗦縻噶子扣,一笑,“你爷俩一个眉毛,一个有毛,叫人啼笑皆非,太招乐子。可都对。”说完,两眼里喟然长叹,“看姥姥?你跟咿呀小孩儿说这骗人的鬼话还可以,叫听懂话的人听了,咋觉得你那么嫩黄瓜呢,小毛刺儿上还带小白结呢?”吉德脸贴着四龙肉乎乎的小脸儿,冲小鱼儿诡笑,“你说我白痴呗?”说着,又拿下巴胡茬子想痒痒四龙,一挨一蹭,四龙竟然咧嘴儿哭了。小鱼儿嗔责地说:“不是小四龙娇惯,爱也要商量,哪有你这稀罕也不会稀罕,还拿胡子蹭?小皮嫩肉的,多扎挺慌啊!”小鱼儿委下炕,趿拉上鞋,“这雪下的,老天爷是不想过了,还是要下界巡视民情,清雪覆地呀?哎,我昨晚作个梦,觉得挺蹊跷?”吉德把四龙放在炕上,扳着小鱼儿的肩头,两眼对着小鱼儿两眼问:“啥梦?”小鱼儿扒拉开吉德的手,扭过身,沉寂的静下脸,“我梦见我妈了。锅台还不咋的塌了一个角儿,你说这是啥梦啊,诡异匪思的?”吉德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怕冻着四龙,一入冬就回家一趟,是想啦!”小鱼儿双眼皮儿一翻,眼里充满崩溃的娇美,“別包包子了你,不光都是四龙,还有你?”吉德疑惑地拿眼神问小鱼儿,“你两小眼眯眯地瞅摸啥呀,还不是你嘎磨人,叫我舍不得扔你一个人睡冷炕凉被窝吗?人家就是想我妈了,不咋的了,贼拉拉的想。这年前就拱着雪,咋的我得回一趟娘家,看看我妈。”都说十指连心,这母女更是连心哪!妈妈没了,托梦了,做儿女的能不闹心吗?俺不也是一个心,扯两半儿的牵挂,吉德想着,委婉地说:“小鱼儿,下这么大的雪,我可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摊上,咱们不妨出去逛逛,准好玩?”小鱼儿愣怔怔一下,“这黑灯瞎火的又号号的老北风,你成心哪?”吉德表现出一副喜洋洋的样子说:“那多好玩啊!套上狗爬犁,挑上马灯,带上猎枪,追逐从广寒宫下凡的白兔,夜空茫茫白雪皑皑,无边无际,无辙无道,漫山遍野,想咋跑跶就咋跑跶,多好啊?”小鱼儿叫吉德把心说活了,一喜,眉开眼笑地说:“亏你想得出来,是浪漫啊!可这四龙咋整啊?”吉德一听小鱼儿上道了,就说:“月娥和彪九一起回黑瞎子沟上坟了,二梅回家了,大梅不在吗,饿了,咱不有羊奶吗?”小鱼儿一推吉德,“你是早谋划好了,下套叫我往里钻啊?”吉德一抹脸说:“你不去拉倒,狗爬犁就在大门口等着呢,俺个个儿去。”小鱼儿嗔哒地说:“你想和嫦娥私会吧?你叫人预备,我去叫大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