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这是真事儿,红杏不是姑娘了?”
吉德压压手说:“后来俺听说,杨柳青当了二当家的,执意要下山,回了哈尔滨,不久就被捕,说杨柳青是红胡子,叫官府杀害了。”红杏听到这儿,眼圈一红。“噩耗传来,红杏悲痛欲绝,冷下心来后,就跟王二麻子提出要到奉天上大学,王二麻子念杨柳青的旧情和杨柳青死的壮烈,答应了红杏,一直资助红杏。这后来,百灵最清楚了。冬至老到百灵家串门,红杏和百灵两口子又有师谊又是姐妹,也老到百灵家遛达,这一来二去,还用说了吗?”
“就出溜一个被窝了。”土狗子没等哈哈,春花偷偷拧了土狗子大腿里子一下,“那红杏命够苦的了。” 土狗子嗷嗷叫了两声,土拨鼠问:“哥你咋的了,叫蝎子蜇了?”土狗子说:“你媳妇掐我。”土拨鼠啊,“我媳妇?”小乐说:“咦,你两不一个春花,咋还分上你我了呢?”春花拿过土狗子的筷子,照小乐头削了一筷头子,“鸡大腿也堵不住你嘴,削毛奓刺儿!”云风说:“瞎胡闹,该打!整啥景儿,臭得哄的。”程小二说:“我说德哥开门见山扯这个呢,归溜齐,这里有景儿啊!抽灵帖,算灵卦,屎臭找出处,撅根儿德哥原来是想摆平咱们哥们呀!骡子驾辕马拉套,红杏蹚上咱冬至这老处子,不挺好的吗,苦去甘来,也算明媒正娶的太太了。”
“事怕掂理怕翻,这里就有个葫芦漂这儿了。”吉德抽上根烟,逗笑说:“葫芦里装的是黄花,沾没沾雨露,是真假不了,是假真不了,就等明天的太阳红脸吧!”
“花骨朵抹胭脂,开红花!”小乐嚷嚷,土狗子起哄,“鱼泡装鸡血,老夫子!”
听程小二讲过老夫子典故的几个哥们,又是一场轰然大笑。
红杏站起来,笑着说:“公公婆婆、大舅干娘、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兄弟姐妹,我红杏……”大龙跳跳躜躜地打断红杏的话,“哎哎冬至婶子,还有俺们呢,咋没提呀?”红杏望着乐了的大伙说:“啊侄儿侄女,外甥外女,我呢,说心里话,能嫁给冬至很荣幸。咱这儿的大草原,绿到天边看不到头。咱这儿的水,滔滔一眼到天边儿。咱这儿的人,跟黑黑的黑土地一样朴实无华,招人爱。天边月亮弯弯为谁瘦,我红杏嫁冬至嫁对了。我爱冬至,更爱你们!”大伙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鼓完掌又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我不太会喝酒,敬大伙一杯!”小鱼儿捧场的举碗,先和红杏碰了一下,“干!”
心儿、大龙、大鼠、大牛一帮小子和芽芽、小德等丫头闹腾得最欢,争着抢着给妈妈们倒酒。大牛拎着个大酒瓶,颠颠跑到红杏前,“新婶子,我给你倒酒。”红杏把二大碗递过来,大牛倒不倒了,红杏很是纳闷。大牛瞪着眼睛,拎着酒瓶子等着。心儿说:“新婶子,你装傻啊?”红杏叫心儿这一说,还真傻了。大龙说:“新婶子过门儿,叔叔丢掉魂,侄儿敲铜盆,留下进窝钱儿。”
吉德对小鱼儿说:“瞅你那宝贝儿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嘿,他咋想的,这跟学的,简直杆儿滑嘴油舌嘛!”小鱼儿笑瞅说:“没看谁揍的。跟你一个德行,黄县的根儿。”
红杏抓瞎的挓挲两手,一脸的尴尬,瞅着冬至。冬至也是干摸兜儿,一脸的窘相。两人管顾忙活换衣捯饬了,哪个也没揣一个大子儿呀?这时,小德往前一钻,拉着红杏的手说:“新婶子,你在大牛手心上画块大洋就行了,心到佛知嘛!俺们小孩儿就是图个吉利,逗个乐子,还真要你钱不成?”芽芽说:“就你鬼灵精,哪都有你显勤儿?”心儿说:“这叫商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红杏咯咯乐个不停,“好,拿过小手,婶子先给你们画个大洋。真大洋呢,婶子先赊着,后补,行吧?”大龙说着大人话劝说:“大牛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先画个,应个景。真钱,新婶子不答应了吗?她要不给,咱们上被窝掏去。”大牛也大人似的说:“掏你个大家贼吧,冬至叔还不把你当偷他老婆的贼打出去?”
“哈哈”众人看小孩儿一个比一个屁,弄得红杏和冬至这个难堪,无比好玩,都怂恿地大笑。
百灵知道众人是作弄红杏,过来说:“你们这些小孩伢子,咋好丢婶子的丑?”心儿说:“大姑,新婚无老少。俺、俺是逗新婶子开心。过了今儿没明儿,不逗白不逗?大牛,还真等画饼充饥啊,倒酒吧!”百灵对红杏说:“俺这噶达小孩儿可嘎伢子了,人小鬼大,都跟大人学的,都爱闹,你会习惯的。人好,好交!”心儿看大牛倒好了酒,端着酒碗一跪高高举着酒碗,“侄儿祝新婶子早给俺生个小弟弟!”红杏忙接过来,笑着说:“小妹妹不好吗?”大龙说:“小妹妹好哭鼻子,不好哄?俺妈跟俺爹说了,她要给俺爹生七狼八虎,学老佘太君呢。新婶子,你有大学问,别生大兽,多生几个牛顿、爱因斯坦、爱迪生大科学家,俺像俺爹似的,领他们开工厂,造不吃饭的大机器。新婶子,你把这碗喝了,准像俺妈,一窝一窝的生小子。”
“喝!喝!喝了生小子!”
红杏受感动,被众人哄着干了一碗。
“新婶子,喝酒吃肉!”小德夹一筷头子肥涟涟蒸肉,够够嚓嚓地塞进辣得直喘粗气红杏的嘴里。红杏飞快抹哈,油水顺嘴丫子流了一下巴子。大鼠屁拉嘎唧地拿碗接着,然后倒进个个儿嘴里喝了。芽芽点着大鼠的头,“你咋这屙渣呢?”大鼠张大嘴巴冲芽芽做鬼脸啊啊。
百灵也和众人一样笑着,低下身问心儿,“你们一共几个小弟兄小姐妹啊?”心儿说:“二十二,来了十六个。大姑,你问这干啥,要掏腰包啊?”百灵说:“对了!俺给了你们钱,你们就不要再嘎巴新婶子了,好吧?”孩子们一听百灵这么说,呼啦全围过来了。百灵从小手提兜里拿出大洋,伸过来的小手上一个放上两块大洋。四龙个小,最后捞着。然后攥钱的小手往后一背,伸出另只小手管百灵要钱,“给,大姑!”百灵乐了,“小鬼蛋!”在四龙小胖脸上亲一口,又拿两块大洋放在四龙手里。四龙两手一背,小嘴儿纠纠的够着。“啊哈哈”百灵把脸凑过去,亲了一口就跑向小鱼儿,奓开两小手显摆的给小鱼儿看。小鱼儿睄下百灵,点着四龙头,“你小崽子,逗大姑呢?”四龙抿嘴,背两小手,两脚扎巴的瞅着小鱼儿,直乐。美娃看了一把搂在怀里,亲着四龙的小脸蛋,“乖,又真奷!”
大伙看孩子闹哄够了,个个儿找个个儿对撇子的,说笑着喝着。冬至一会儿被捞到这儿,一会儿被捞那儿,一顿好灌。
百灵怕红杏喝多了,坐在红杏旁,从小提兜里掏出一份电报悄悄递给红杏,“老邱叫你和冬至以度蜜月为名,暂时不要回奉天。留在这儿,听候组织安排。小日本最近暗地里活动频繁,鸭绿江对岸又有兵力调动,确切情报还不详?”红杏扫眼电报,又还给了百灵,“我正想趁这暑期还有几天,多待些日子呢,熟悉熟悉这儿的情况。”百灵说:“满洲省委叫俺和老郑明儿就走。省委老邱有可能来这儿和你接头。理由是找吉增谈生意,接触一下这儿的商界。包括俺爹和俺大哥。至于还有啥,俺也不清楚。这儿地方不大,谁都炕头知道炕梢的事儿,情况复杂,你要注意。根据关内的教训,今后都要单钱联系。”红杏点下头。
老鱼鹰说起的早,要回去眯愣。二掌柜开着老鱼鹰的玩笑,大伙送老鱼鹰公母俩上船回去了。殷明喜也说有事儿,黑龙镇几家子人也都走了。牛家圩子的老亲少友,拾叨上家巴什也回圩子了。这下清静了许多,就剩下吉德这些个哥们,还有贪嘴啃骨头的十几条狗,说是替冬至小两口晚上看狼。还有大丫儿说是陪陪红杏连着伺候这几个哥们喝酒没走。小樱桃扯托说是陪着大丫儿也没走。二牛和小德跟大丫儿和小樱桃爹妈去了姥姥家,都回了牛家圩子。
一束束斜阳射进小树林,花达的照在醉醺醺仰地滚躺在一起的十几个人身上。
大丫儿和小樱桃跳进江里一顿洗涮,换了身干净衣服,拎一喂得罗水,叫红杏洗了洗,换了一身大红的短衣短裤。大丫儿和小樱桃就陪着红杏坐在撮罗子里,叽叽喳喳唠着嗑。
“大丫儿,你就想这么过下去呀?”红杏拿小镜儿照着往脸上扑着粉说:“有相当的,趁年轻找一个得了。”
“大丫儿啊,就一根筋,看好一棵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小樱桃两手拄着下巴儿,看着红杏扑粉说:“德哥是招人疼。那你就嫁过去,成天守着。这算个啥呀,初一十五的。可也是,这女人呐,就心里装进的头一个,老放不下。你嫁个不随心的,这边嘎悠着呢,那心就没在这上头,想的是另一个人,也难啊,就像上刑似的。”
“小樱桃,我听冬至说你跟牛二哥好过,还念念不忘啊?”红杏问:“你不走,是陪我吗?咯咯……”
“红杏,你先别咯咯?”小樱桃说:“我问你,你跟你那原先乡老相好的都成亲拜堂了,真没摸馊的锛儿清?”
“嗯哪!”
“你俩人都好那样了,又拜堂了,还小葱拌豆腐的清清白白,鸡蛋似的一个壳里不打诨?嗯,文化人就是跟咱不一样,墨水喝多了,喝糊涂了,连你亲我爱都‘鬼打墙’?”小樱桃说:“咱不识字儿,可对那男女的事儿上心。先跟谁好了,就把身子给谁,后来的,对不起,捡剩吧!你看二牛我那儿子了吧,那就是牛二哥的。说大丫儿吧,眼睛都吊到门楣上了,眼眶子多高啊,还不是上赶着叫德哥俘虏了。乖乖的送上门,死心踏地的为德哥生孩子,打单崩,我最佩服大丫儿了,敢爱!敢为爱的人,豁出个个儿的小命。这叫啥,这才是真正的梁山泊和祝英台呢。活不能同巢,死同穴,没事儿化作蝴蝶,出来遛达遛达。”
“哈哈……”红杏放开嗓子大笑,“小樱桃,真有你的。”
“啊你那是死头的,想也是白想,干薅毛解嘎渣儿。”小樱桃没笑,认真地说:“我就不信,你那相好的要活着,德增盛商号又得多卖二尺绿布?”
“咋说?”
“咋说,你不懂啊?”
“真不懂!”
“给冬至做绿帽子戴呀!”
“啊?”
“就是你搞破鞋,冬至当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