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祖有功带着人马耀武扬威地向义州进发了。
然而,此时此刻,艳阳高照下的大凌河城,却是一片死气沉沉、全无生机的景象。别说是走动的人了,就连飞鸟也难得看到一只。
尽管已经竭尽全力地省吃俭用,但是,相对于城中尚存的两万多军民而言,五千多斤的粮食,也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一些。就在收到粮食后的第四天头上,大凌河城,便再次面临着断粮的威胁。
祖大寿带领着手下一群副将、参将、游击等将领在城中巡视了一遍,所到之处,眼前净是些饿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民夫,似乎随时都有倒毙而亡的可能。而军营之中,士兵们也一个个都是萎靡不振,有气无力,便连行上一个军礼仿佛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面对如此惨状,祖大寿却是想不出一点儿办法。
摆在他面前的,无非是两种选择:要么,在这里等着活活饿死,要么,就只有开城投降。
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理论上,有!
那就是拼死一搏。
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恐怕,只有死才是肯定有的,拼,却未必有得拼了。
士兵们连兵器都快举不起来了,还拿什么去拼?
“弟兄们,咱们的粮食已经吃完了。”回到帅帐之后,祖大寿眼含悲愤之色,目光从身边的十几位将佐脸上一一掠过,便语气萧索地说道:“而且,上次是我骗了你们,锦州,已不可能再送粮进来了。”
众人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便一个个低下了头去,却也没有人说些什么。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祖大寿苦涩一笑,便接着说道:“可是这一次,老天却是真的要将我等绝命于此了。咱们都是军人,精忠报国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论是战死沙场,还是与城偕亡,都是你我做军人的本分,倒也称得上是死得其所。”
众人听了,脸上均有悲戚之色,便纷纷抬起头来向祖大寿看去,但仍未有人开口说话。
“只不过,城里还有过万的民夫,咱们一死虽然无可抱怨,可他们,他们都是无辜之人!”祖大寿神情颇为激动,语调也有些激昂:“他们是为了筑城才来到这里的,想不到竟和咱们同时身陷死地!可他们也是我大明的百姓,我又如何忍心让他们陪着咱们一起去死!”
众人的眼中俱有同情不忍之色,却都是默默不语。
“刚才,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咱们的士兵固然都是好儿郎,并未有一人有屈服之意。而那些百姓,亦是我堂堂大汉子民,竟也没有一句苟且求活之语!”祖大寿声音愈发铿锵有力:“可他们越是这样,我便越是不能不顾及他们的生死!”
众人只听得面面相觑,却也猜不透这位祖大帅到底是什么意思。
“鞑子惨无人道,灭绝人性,便是坐视我三万军民全都饿死,也绝不可能给咱们留下一条生路!除非——”祖大寿扫视了一圈,眼中突然变得杀气腾腾,竟是恶狠狠地说道:“除非,咱们举城投降!”
“啊?!”众将之中,立时便有人惊叫出声。
“今日之降,不为其他,只为这些无辜百姓,还有那些忠诚的士兵兄弟!”祖大寿眼含热泪,大义凛然地说道:“但是,人人皆可投降,唯我祖大寿不能!想袁督师尚未赴难之时,皇上便对我有疑惧之意,而我祖、父世代从军,累受皇恩,我亦惟有一死方不辱没我祖家忠贞之名,更可向皇上剖白我之心迹!”
“大帅,您万万不可做这样的傻事啊!”众将大惊失色,便一起起身,连声相劝。
“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了!”祖大寿悲愤不已地说道:“想那皇太极乃是阴险狡诈之辈,又怎肯轻易相信咱们?等我死了之后,你们便拿我的人头向他邀功请降,惟有这样,方可换得他不再生疑!有朝一日,诸位中若有人能归返大明,定要将我此刻之语转告皇上和我的家人,我便在九泉之下,亦当把你视为我祖大寿的恩人!”
众人如何肯做这种卖主求荣之事,便痛哭流涕齐声劝阻。
祖大寿见状,竟是“呛啷”一声拔出佩剑,怒冲冲地喝骂道:“此时此地,生死存亡之际,尔等休要再做那妇人之态!谁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便立刻自刎当场!”
众人慑于祖大寿一贯威严,顿时便噤若寒蝉,却仍是涕泪不止。而副将何可纲却是悄悄移至祖大寿身后,随时准备去夺下他手中的宝剑。
“你们都已跟我征战多年,我待你们亦如父子兄弟一般,说心里话,我也舍不得离你们而去!”祖大寿的声音忽然柔和了许多,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而今但有其他良策,我又怎肯陷你们于不仁不义之地?我以一死全己之忠,而你们,却要背负弑主之名,弟兄们,我实在对不住你们啊……”
众将听着,早已是哭成了一片。
“好兄弟,我这便去了!下辈子,但愿咱们还能一起上阵杀敌!”祖大寿一边说着,一边将宝剑慢慢举起,便要向自己的脖子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