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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云朵(2 / 2)

在她刚挪开目光的一瞬,一双墨色深瞳恰好随之望去,眼中暗色翻涌。

时云舒虽棋艺不精,但她陪聊水平高,还是让江老爷子过了把瘾。

下了几局后,江老爷子带她去药房,给她把脉。

跟着江老爷子去诊室时,时云舒不自觉向沙发上瞄了一眼,才发现江淮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莫名觉得他不在后,房子都空旷了许多,即便他在时也说不了两句话。

为了与居室隔绝开,诊疗室和药房是单独构成的一整座小型医馆,位于前庭院偏侧。诊疗室沿用旧时医馆的布局,陈设也均为木质,几案后竖立着一个一人高的实木中药柜,由数十个抽屉式小格子组成,俗称百子柜。

时云舒坐在案前的椅子上,将胳膊平放在桌子上。

中医看诊的过程是望闻问切,先看面相,再把脉诊断,而后问一些问题,最后开药方。

诊疗室氛围安静,江杏泉抚着稀疏的胡子,凝神感受时云舒脉搏的变化,末了眉头舒展些:“心脉维持得还不错,就是你这气血还要继续补,我给你开点药,你拿回去每天煮一剂喝,平时的锻炼也要坚持住。”

时云舒点头记下。

江杏泉写了张方子,便开始给时云舒配药。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再回来,便一口气配了一个月的。

药的种类和剂量较多,称重装袋的时间久,江杏泉说药房味冲,让她出去等着。

时云舒依言,上了二楼,去了她之前住过的房间,途中路过江淮景的房间,见他房门紧闭,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他难道已经走了吗?

她拧开房门,房间内的陈设还是老样子,江母告诉她,虽然这几年她不在,但还是会让周姨定时打扫,尤其是她常用的木质书桌,每天都会擦拭一遍。

因为她们觉得她随时可能会回来。

书桌是临窗摆放的,窗外是一棵大榕树,上面挂着一串风铃,二楼墙边还搭着一个梯子。

高一下半学期时,时云舒和江淮景的关系刚有所缓和。

一个周末下午,她做题累了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糊间被一阵敲玻璃声吵醒。

隔着玻璃听见江淮景闷闷的声音:“别睡了小病秧子,小爷带你去捉乌龟。”

时云舒迟缓地眨了眨眼,睡眼朦胧中,一抬头对上窗外江淮景那张贱兮兮的脸,一时间愣住了。

江淮景以为她是因为要捉乌龟太激动了,脸直接贴在了玻璃上,还一边拍着窗户催她出来。

他还得意地想,自己难得主动带她玩,这小孩儿肯定是高兴傻了。

然后下一秒——

小孩儿被吓哭了。

时云舒全然不顾淑女形象了,桃唇咧成薄薄的两片,豆大的眼泪哗哗地流,还伴随着清亮的啜泣声。

江淮景也懵了,浑然不知自己原本帅气的脸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尤其张口说话的嘴巴俨然要吃小孩的老虎。

时云舒当时本就是迷糊的状态,还以为是大白天遇见鬼了,眼泪开闸一般往外涌,受了惊好一阵才缓过来。

这件事之后,江淮景被几位长辈连番教训了好一通,说妹妹的心脏很脆弱,禁不起这种玩笑。

那是江淮景第一次被骂之后没有还嘴。

当天晚上,江淮景连夜爬到树上挂了串紫色风铃。

他告诉眼睛哭到红肿的时云舒,如果风铃响了,就是他要来了。

桌子上的书被吹翻了几页,榕树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时云舒习惯性向窗外看,却只见到树枝愈加粗壮的大榕树,孤零零地立在落日余晖中。

风铃一直在响,他却再没来过。

时云舒自嘲地笑了下,都分手这么久了,还怀念过去干什么。

她将窗户重新关上,隔绝外面的风铃声,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坠着流苏穗子的精致木盒,打开盖子,是一枚串着桃胡篮子的红色编织手串。

桃胡也叫桃核,只有指甲大小,被雕刻成带有手把的小篮子,精细程度极高,是小时候爸妈带她四处求医,妈妈在第十七家医院陪她住院时,亲自雕刻并穿成手绳送给她的,细看篮子侧面隐约还有一小片红,那是妈妈不小心划到手时留下的血迹。

桃胡意在“保平安”,小篮子意在“拦灾”。妈妈每年都会到寺庙为她求平安符,但最终是这枚桃胡为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后来随着她的身体不断长大,手腕变粗,妈妈每年都会为她编一个新红绳,重新串起来给她戴上,这一戴就戴了十五年。直到他们将她抛弃在医院,时云舒取下后便再也没有戴上过。

这次她依然没有戴上,只是紧紧捏在手心里,然后平静地从房间内走出去。

在她关上门的一瞬间,从另一个方向同时传来一道关门的响声。

她诧异地抬头看恰好撞上一双深邃难辨的眼睛。

江淮景竟然还没走。

男人似乎是刚忙完,神色有些疲倦。他淡淡瞥开视线,下楼前目光不经意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落了落,拇指和四指环起间露出的缝隙中,有一抹显眼的红色。

时云舒也跟着下了楼。

她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落寞,如婚礼上一般。

两人前后脚走到客厅,江杏泉恰好在找他。

他将列好的方子递给江淮景:“淮景,这些是给云舒配的需要现摘的药,正好你在家,你去后院把这些药按我上面写的量采了吧。”

江淮景没接那单子,声音淡淡的:“她的药凭什么我去采。”

江杏泉瞪眼责骂道:“你这混小子,不是你采难道让我跟云舒去啊?”

江茗雪医馆还有病人,吃完饭就提前走了。而且即便是还在,江杏泉也不会让女孩子去干这样的累活。

江淮景觑了眼身后的时云舒,抬了抬眼睫:“那得让她陪我去,我一个人采不过来。”

“云舒干不了重活,你让她跟你去干什么?”

“让她给我撑袋子。”

江淮景似乎铁了心让她一起去。

江杏泉气急,敲了几下拐杖:“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多事儿!”

时云舒自然是不想与他单独同处的,但眼见江爷爷被气得敲起了拐杖,怕他一把年纪被气出个好歹来,忙上前一步拍着老爷子的背:“没事的爷爷,我愿意跟淮景哥一起去,正好好久没在后院逛过了。”

江杏泉脸色稍有缓和,想了想,这才同意时云舒跟着去。

在他们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江淮景:“别让云舒累着啊,出汗了就赶紧让她回来。”

“行了,知道了。”

江淮景头也没回,敷衍地应道。

后.庭院是面积更大的中药百草园,相比前院多了二十几种药材,每一块药圃上方有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贴着药草的名字,架子上放着大号簸箕,上面晾晒着对应的药草。

中草药有干草和鲜草之分,往往刚摘下的鲜草保留了原本的汁液和营养成分,药效最强,只是不易储存,为了运输和使用方便,便被晒干制成干草,也就是如今大多数中医药店常见的药材。

因为冷藏储存的成本高,市面上的鲜草含量极少,几乎已经见不到了。但江家自己便是种草药的,能提供的鲜草自然不会少。

这也是江家能世代流传,为人称颂的原因之一,元和医馆每日的病人都络绎不绝,需提前一个月排号。

时云舒拿着一沓袋子,跟着江淮景向后院走去,他走得快,两人之间很快落了一段距离。

百草园并非像众人所知的都是草本植物,很多花也都可以入药,比如芍药、茉莉、薰衣草、玫瑰等等。

这些花被间隔着撒在石子小径边缘,开了一路。红白紫相间,恰好为这一大片绿色草药做点缀,若非草药香浓郁,还以为误入了莫奈花园。

但有一种花特殊,被专门用篱笆围了起来,整整齐齐种了五排五列,总共二十五株玫瑰,在百草园中格外显眼。

江淮景走到党参丛前,单腿屈膝蹲下,选中一棵,用小锄头刨开土,一点一点细致地挖。

时云舒捻开一个袋子上前撑开等着,但是干等着看他干活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她左右张望没找到多余的锄头,便出声问:“还有多的工具吗?铲子也行。”

江淮景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埋头一下一下地将锄头砸在土里,想也没想就说:“没有。”

时云舒撇了下嘴,自己找起来。

刚转身没走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时云舒。”

“你回来是为了找你妈妈吧。”

男人的声音平静漠然,似乎还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

时云舒的脚步蓦地顿住。

见状,江淮景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把锄头放下,起身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土。他站姿随意,低矮的草药围绕着他周身。

隔着一片花草,时云舒听见他略带嘲讽的声音:

“是找你的真妈妈,还是假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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