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周怀瑾要进京了!
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府里上门来的一拨一拨客人就没断过,不管是男客还是女客,相同的都是携着个小客人,并且小客人才是主角。
这场持久的、黏黏糊糊的告别几乎持续了半个月,直到上马车的前一刻,西军都指挥使赵恬家的小团子赵昀和都指挥同知何煜之家的小团子何浦还在拉着周怀瑾的手不肯撒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马车释放着挡也挡不住的向往和渴望。
任是两位将军平日里脸皮再厚,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将儿子塞到马车上,抱着后退几步目送周慕寒一家上了马车,慢慢驶离。
马车上,白素锦倾身向前拍了拍小团子扒在马车门口半撅着的屁股,“小谨,你该坐好了。”
小团子三两下爬起身端端正正坐到白素锦身边,微微扬起头看着白素锦,与他娘如出一辙的乌黑灵动的凤眼透着股淡淡的忧伤,用软糯糯的声音说道:“韬表哥还没有来送我......”
周慕寒在外人眼里何等冷血铁腕、杀伐果决,奈何在儿子面前妥妥的一个娃奴,儿子不过眼里的神采黯淡了一点,心尖尖就跟被刀戳了似的,心疼的哟,立马长臂一伸将小团子揽过来放在自己膝上,极为耐心宽慰道:“昨日下晌大舅母不是已经带着韬儿来同你见过了吗?”
小团子唔了一声,靠着周慕寒的肩膀不死心地又看向一旁的白素锦,“娘亲,真的不可以带着表哥一同进京吗,小舅舅不是跟着咱们一起?”
白素锦淡定地瞧了他一眼,绷着脸色道:“小舅舅跟着咱们一起走那是因为要去京城赶考,带着韬儿一起去,等着你们去把京城的天捅个大窟窿吗?”
小团子立马垂头耷耳细声细语承认错误,“娘亲,我知道错了。”
又来这招!
每次都这么积极地勇于承认错误,就是知错不改。
想到几日前布政使刑大人的夫人领着鼻青脸肿的小公子上门来告状,白素锦就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打从送他到尚弘书院下设的蒙馆开蒙,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这都第几次被人上门告状了,一双手几乎数不过来!
难怪人家常说风水轮流转,当初韬团子刚送到蒙馆的时候,白素锦还叽里呱啦安慰嫂子萧氏,自从两只团子一起凑到蒙馆后,白素锦真正体验到了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念及此,白素锦就觉得自己的血压有些高,忍不住耳提面命道:“韬儿已经被你大舅母禁足了,此番去京城,你可要乖乖的,否则......”白素锦哼了一声,“若是再惹是生非被人告到我面前来,你就待在京城里不用回家了。”
小团子听了嘴一瘪,作势似要哭,转而想想自己都是上蒙学的人了,咬了咬牙就忍住了,水汪汪的凤眼可怜兮兮地看了周慕眼一眼,扭动着小身子从周慕寒的膝上爬了下来,三两下蹭到白素锦身边,端端正正坐好,小手扯了扯白素锦的衣襟,“小谨一定乖乖的,娘亲不要不要小谨!”
尽管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无奈白素锦就是吃宝贝儿子这一套,一边将他抱进怀里,一边继续做给他擦屁股的心理建设。
因为这次带着白素锦和小团子,周慕寒在随行人员的选择上格外小心,除了刘从峰带领的将军府侍卫队,还有一队人是专从城西大营调来的跟随他多年的亲卫军。
一路走得很顺利,开始还担心初次远行小团子会受不了,出乎意料的是小家伙适应能力很强,每日拘在船舱里也不见一句抱怨,乖乖跟着周慕寒习字。因为他年纪还小,白素锦担心握笔太久腕骨压力过大,所以每天只让他写一个时辰的大字,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平日里白素锦还好,虽然手里管着一大摊子产业,但主事们选得好,这两年磨合下来,都能撑起各自的一摊子事儿,是以她还能抽出足够的时间照顾小谨,周慕寒则不同,政务军务一肩挑,还要监督庐江水堰的工事,在府里的时间很是有限,难得能像赶路这段时间整日整日待在一起,小团子自然欢喜得不得了,练完字之后就要窝在周慕寒的怀里缠着他讲领兵打仗的故事。
周慕寒十四岁投军,爬到如今一方封疆大吏的位置,经历大大小小战事无数,其中数场影响深远的著名战役堪称教科书级别,放眼大历,多少军中将士梦寐以求想要听他指点一二。这般人物,近半个月时间里就拿着那些战事当故事似的讲给儿子解闷儿。而小团子竟然听得极为认真,明显是听进去了。
见子如此,抚西大将军嘚瑟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一个周慕寒就够白素锦担心的了,平心而论,如有可能,她是不想让小团子将来子承父业的,但她也不会刻意做些什么,就一切顺其自然让孩子自己选择吧,她只要在他身边支持他的选择便好。
在这一点上,周慕寒同白素锦的观点高度一致。
一家人抵达京城的时候还不到腊月中旬。上次周慕寒一人回京述职,因为政绩卓著,皇上论功行赏,将荣亲王府西侧的熙华园赏赐给了周慕寒,并打通了荣亲王府西侧的府墙,沟通听竹苑,并御笔亲题了“抚西大将军府”的金匾替换了原来的熙华园,自此,荣亲王府便形成了如今一府两正门的殊景。
严格说来,这并不合礼制,可单凭庐江水堰一项功绩,周慕寒就可以被直接封爵,可碍于荣亲王世子的身份,皇上就只能这样变相封赏了。
所以,这次回京,一家人直接住进了京城的抚西大将军府。
小团子周怀瑾进京对很多人来说简直望眼欲穿,其中以太后娘娘、林老将军和荣亲王为典型代表。周慕寒带着小团子面圣后,皇上得知小团子已经开蒙,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来传了口谕,准小团子到南书房和诸皇子皇孙一起读书,午膳就直接在太后娘娘宫里用。
瞬间,瑾团子在京城就成了香饽饽,头晌进宫跟着在南书房读书,然后陪着太后娘娘用午膳,饭后周慕寒接他去镇北大将军府,先跟着林老将军睡个午觉,然后爷孙俩亲香个小半天,用过晚饭之后再给送回白素锦这边。
如此几天过后,荣亲王明显不高兴了。
几年未见,荣亲王较上次见面时看着老了许多,精神头甚至还不如林老将军足。如今荣亲王府内,杜氏的名位依然最高,可也只不过是个侧室,从继王妃到侧夫人,她所失去的不仅是执掌中馈的实权,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荣亲王的独宠。人至中年,失宠、丧子,女儿所嫁的夫家还是个徒有虚名的空壳子,半分指望不上,侧夫人杜氏本就觉得后半生黯淡无光,偏偏还要被外甥女连累。
原来,当年荣亲王将陆知棋抬进府后没多久,就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将聆音阁的孙嫣然姑娘也抬进了王府为妾室,并隐隐有着专宠的架势。
以陆知棋的心性,嫁人为妾本就觉着憋得慌,哪里能容得下一个出身风尘的女人和自己平起平坐,而且对方还比自己受宠。这股心火在孙姨娘先一步身怀有孕的时候达到顶峰,某日在花园中狭路相逢,陆知棋主动上前挑事儿,那孙嫣然在王爷等人面前温婉柔顺,实际上又岂会是省油的灯,看不惯陆知棋的嚣张模样,仗着受宠和肚子里的孩子,明着暗着讽刺了陆知棋几句,惹得陆知棋一时头脑发热出手推搡了她两下,不料后果很严重,一跤将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没了。
陆知棋在王府里骄纵跋扈耍性子也不是一两次了,荣亲王看在侧夫人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成想纵容之下她竟然惹出如此大祸。
荣亲王盛怒,陆知棋被罚往庵堂思过,算是被荣亲王厌弃了,就连侧夫人杜氏也被迁怒,被罚禁足芙蓉苑数月。作为补偿,孙嫣然小产休养过后,荣亲王便将执掌中馈的权利交给了她。不过,打那之后,对她的热乎劲儿也淡了许多。
人老了的最大标志就是喜欢回忆。回忆着回忆着,荣亲王竟然发现想得越来越多的竟然是林王妃还在时的好,连带着想到周慕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周怀瑾出生后,他对这个一面也没见过的嫡孙格外惦记。
真真是人性本贱!
实际上荣亲王府也不是没有第三代,庶子周景星和周景远也先后有了儿子,但荣亲王同他们却并不亲近,虽然同住在王府内,他却并不常见。反而是周怀瑾,得知他今年也会跟着周慕寒夫妻一同来京时起,成天在心里头念着、盼着,好不容易把人给盼来了,一见面就爱不释手,小家伙也不认生,乖乖巧巧的,嘴巴也比他爹甜,真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带在身边。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乖孙儿转眼就被亲娘和岳丈给霸占了。
荣亲王很郁闷,然而却并没人在乎!
呃,也非尽然。
“娘亲,小谨可以和祖父玩一会儿后再回来睡觉吗?”小小的身子安分乖巧地躺在被窝里,由着娘亲给他掖好被角,小团子软糯糯的声音说道。
白素锦丝毫不觉意外,弯了弯唇角,“小谨喜欢祖父?”
小团子白嫩嫩的小下巴蹭了蹭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祖父他好像不高兴呢......”
小孩子的感觉总是很敏锐。
白素锦柔柔笑着,摸了摸小团子柔软的发顶,“好,那小谨就多陪陪祖父。”
得了娘亲的回复,小团子心满意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白素锦轻手轻脚走出小团子的睡房,刚转过屏风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的周慕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