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宇文婉儿的英华宫走出去后,太子宇文景的脸色便沉下去,再没有好起来过。
可恶,不过是一个小小绣娘罢了,宇文婉儿怎么就不肯放手呢?还是说,她就是要看他的笑话?宇文景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不禁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一个公主而已,再受宠也是要嫁人的,趾高气昂个什么劲?宇文景脸色阴沉。不过就是仗着父皇的宠爱,竟不把他放在眼里,等到日后父皇驾崩,看谁还护着她?到时他荣登大宝,将她的驸马狠狠踩在脚下,看她还嚣张不嚣张?
想到这里,宇文景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只不过,眼前又浮现出两次见到秦羽瑶的情景,心里又不禁痒了起来。那个女子,绝对是极品佳人!
宇文景负着手,一路往自己所居住的怡景宫走去,心中思量着,如何才能把秦羽瑶弄到手里。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是他的心腹,只见主子如此郁卒,心念转动,竟给那小太监想出一个主意来:“殿下,何不……”
小太监凑近宇文景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顿时,宇文景眼前一亮,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就这般!”
脚下一拐,却是偏离怡景宫,往皇帝所在的正阳宫去了。
此刻,正阳宫。
今日的午膳,帝后是一起用的。用完午膳,皇后坐在皇帝旁边,正在抱怨道:“皇上,臣妾实在没辙了。这两日婉儿来跟我请安时,我打探了她的口风,竟是不想嫁人的意思。可是天家公主,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因着格外怜爱她,已经是留她到了十六岁才开始挑驸马。可是这两日我跟她提起几个人选,她竟是一口回绝,臣妾实在难做。”
“你给她挑的什么人选?”年逾六十的皇帝此刻倚在榻上,张口享用着宫女给他剥好的紫莹莹的大颗葡萄,闭着眼睛说道。
皇后便答道:“有秦太傅家的嫡子秦辉,今年十九岁,臣妾派人打听过,生得很是不错,长身玉立,又极温柔小意。还有齐少卿家中的嫡子齐彬,年仅十八,听人回报说,那叫一个彬彬有礼,沉稳大气。这两人都是生得极不错的,脾气也好,房里又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最配公主了。”
“听起来不错。”皇帝微微睁开眼睛,思绪有些飘远:“想当年,秦太傅因为保朕,被先皇的势力屡次打压,数次有性命之忧。等朕的皇位坐稳之后,秦太傅便告老辞官,朕一直没有来得及感谢他。你再打听打听他家的秦辉,若着实是个不错的,就将婉儿嫁过去吧。”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得逞,低头答道:“是,皇上。”
“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这时,一名中年太监走进来,捏着一股怪异的嗓音说道。
皇上闻言,缓缓坐起身来,朗笑着道:“快叫景儿进来。”
“是,皇上。”中年太监闻言便行礼出去了。
皇后不由得也笑道:“景儿就是孝顺,日日都来请安。”
皇帝听罢,便笑呵呵地道:“是啊,不愧是朕亲选的太子。”语气中透着一股骄傲,竟仿佛忘记了,他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不多时,宇文景进来了,先是请安道:“给父皇请安,愿父皇身体安康。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
“快快起来。”皇后嗔了这个心爱的儿子一眼,连忙招手叫他起来:“你这孩子,又没有外人在,何必这么多礼?”
“多谢母后。”宇文景便直起身来,走到皇后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口中连绵不绝地说着关切的话来:“这阵子,父皇和母后的身体可都好?”
皇帝点头笑道:“甚好,吾儿不必挂心。”
宇文景便又说道:“前日听说父皇睡眠不甚安稳,儿臣问了太医,便叫洁儿给父皇缝了一只护颈枕,还差几针便完工了,完工后儿臣给父皇送来。”
“哈哈,好,吾儿甚好!”洁儿是太子妃陶致洁的名字,皇帝只听太子居然如此孝顺,不由得满心快慰。
当年他为了登上皇位,所作所为确实令人诟病。然而他却不怕自己也遭到那样的下场,只因为他年岁已长,而太子还年轻,完全可以等到他退位。
何况当年他也是等了二十多年,一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行了那事。
哄完了皇帝,宇文景又开始哄皇后,却被皇后嗔笑着打断,道:“我哪儿都好,景儿不必挂心。对了,你这是从哪里来?”
“儿臣方才去了婉儿的宫中,与她说了会儿话。”只见话题终于转到正题上了,宇文景面上不由露出笑意,立时答道。
“哦?婉儿的心情如何?”皇帝一听,不由来了兴致,“方才听你母妃说,婉儿近来抵触嫁人,心情很不大好?”
宇文景沉吟了下,道:“婉儿今日上午,的确责罚了一名宫女,且是亲手责罚,险些将那宫女打死。”
“怎会如此?”皇后拧起眉头,“那宫女呢?可死了?”
皇帝也皱起眉头,看向宇文景。
只见宇文景摇了摇头,答道:“并未。说来多亏一个人,竟是她亲手握住婉儿的鞭子,救下那宫女的性命。”
“哦?”皇帝和皇后纷纷惊讶地瞪起眼睛,他们都知道宇文婉儿的脾气,早年最暴躁的时候,一日打死两人也是有的。这几年长大了,略微好了些,不仅死的人少了,而且也不大自己动手了。
今日忽然动手了,或许是因为招驸马的事。可是竟然被人劝阻住了?听起来着实稀奇。
皇后的眼神却闪了闪,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婉儿已经这般年纪,怎么还如此控制不住自己?都是我们,这些年竟把她宠坏了。”
只见皇后并不依着自己的心愿,问起那名劝阻住宇文婉儿的人,宇文景有些急了:“多亏了那名绣娘,她是个胆子大的,竟敢跟婉儿直言相劝。否则,那小宫女只怕立时就死在婉儿的鞭子下了。婉儿即将招驸马,再爆出打死宫女的传言,着实有些不好。”
此言一出,帝后二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去:“那名绣娘?怎么回事?”
宇文轩趁机答道:“父皇、母后有所不知,前两日婉儿从宫外寻来一名绣娘,竟是给婉儿做高跟鞋的那位女子。听闻今日是她听说婉儿要打死宫女,便冲了进去拦住了婉儿。也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婉儿竟然十分听她的话,果然放过那小宫女。”
“哦?如此说来,那名绣娘倒是有些本事。”皇帝点了点头,有些欣赏之意。
皇后却皱起眉头,说道:“只是太没有尊卑之分了,婉儿乃是天家贵女,岂能容得她一个小小民妇指手画脚?”
皇帝闻言,面上那丝欣赏之意便淡了下去,略一沉吟,说道:“不如叫那绣娘来,我们打量打量?”
皇后心中也有此意,她正要拿捏宇文婉儿,若是宇文婉儿身边出现一个能左右她行事的人,却是大大不妙。
刚要开口,便被宇文景截住:“不过是一名绣娘罢了,如何劳动父皇、母后打量?如此简易之事,不如交给儿臣来办。左不过婉儿是儿臣的亲妹子,为亲妹子把把关,也是儿臣分内之事。”
皇后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她贵为一国之母,哪有这些空闲?便偏头看了看皇帝,只见皇帝面上并无异议,便点头道:“那就交给景儿了。”
得到二人的首肯,宇文景心中狂喜,面上却用力按捺住,笑着说道:“婉儿将那绣娘看得紧,只怕儿臣见不到。不如父皇、母后叫婉儿来说一说话,顺便教导她两句,不要随便拿奴才出气。儿臣正好去问一问那绣娘的来历,一举两得。”
一番话条理分明,听得皇后满目骄傲,而皇帝也满意地直点头:“吾儿愈发有君王之风了。那便依你。”说罢,抬手朝外唤道:“来人,去唤公主过来。”
“是,皇上。”方才那名进来通禀的中年太监应声,便亲自去了。
宇文景只见事情已成大半,心里等不急要去见秦羽瑶,便起身道:“那儿臣也出去了,免得婉儿一会儿来了,说我告状。父皇、母后都疼她,再反过头来骂儿臣,儿臣可就冤枉了。”
一番话逗得帝后二人直是嗔笑不已,连连挥手道:“罢,罢,你快去罢。”
且说宇文景心愿达成,心满意足地从正阳宫离去。那厢,英华宫的宇文婉儿接到太监传话,心里头有些打鼓。她今日确实冲动了些,父皇该不会骂她吧?
哼,都怪皇后那个老妖婆,天天跟她说什么招驸马,她一流露出不愿意的意思,便被压着劝。什么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什么再不嫁就挑不到好的了,什么眼下这几位都是极好的男子,辩又不能辩,直听得她火大。
宇文婉儿随着大太监出了英华宫,一路往正阳宫走去。进了正阳宫,果然只见皇后也在,顿时眼中流露出戾气。这个老妖婆,竟然告状到父皇面前了。
“婉儿给父皇、母后请安。”婉儿行了一礼,便怏怏地走到皇帝跟前,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双腿低下头,道:“父皇骂我吧。”
不同于宇文景的恪守礼仪,嘴甜讨巧,宇文婉儿素来是不讲究什么的,十分任意随性。很多时候,又恣意妄为地过了头,比如打死宫女、砍下人的头等等。
偏偏,皇帝就喜欢宇文婉儿这副模样。无他,只因为仅剩的皇子们,一个比一个安分守己,孝顺体贴。换作寻常人,对此都觉得欣慰无比,可是皇帝当年所做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虽然也欣慰儿子们的可心,然而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些不喜。
不知不觉,便把性格残暴、任性妄为的宇文婉儿喜欢上了。仿佛只要宠着宇文婉儿,便是对当年之事不悔的一种肯定。
这些事,宇文婉儿是不知道的,她素来不爱想这些复杂事情,因着今日冲动了,落在皇后的眼里,便索性坐认错,坐在地上低着头,等着皇帝处置。
只听皇帝慈爱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天冷了,婉儿快起来,莫坐在地上冻坏了。”
皇后一听,眼中顿时闪过不喜。然而她撇了撇嘴,却也没有说话。若有什么必须开口的,她再说也不迟。
只听宇文婉儿低着头道:“冻坏就冻坏吧,总归冻死了就好了,再也没人惹麻烦给父皇添堵了。”
皇帝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弯下腰伸手去扶她:“说得什么话?父皇最喜欢的就是婉儿,怎么会嫌弃婉儿?不论婉儿做什么,父皇都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婉儿。”
“父皇此言当真?”宇文婉儿抬头问道。
只见皇帝点了点头,道:“自然当真。”
宇文婉儿立时便笑意爬满艳容,顺着皇帝搀扶的力道起身,笑盈盈地道:“那太好啦,那婉儿就可以一直不嫁人啦!”
“胡闹!”皇帝不料她竟是抱着这种心思,不由得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此刻正无奈地看着他,便转过头来对宇文婉儿道:“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
话没说完,只觉手臂一沉,却是方才还笑盈盈的宇文婉儿忽然沉下脸,一屁股坐回地上:“说来说去,父皇还是要我嫁人才喜欢我。既然如此,方才又为何那般哄我?我只以为全天下只有父皇和母妃是真心喜欢我的,原来这天下竟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我。”
说着,不由得带了悲意,大大的桃花眼眨了眨,瞬间就红了眼眶,扑簌簌地掉下泪来。唬得皇帝一阵心疼,连忙起身扶她起来:“父皇的好玩婉儿,乖婉儿,父皇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旁边,皇后的眼中闪过冷意。“父皇和母妃?”却是把自己给撇下了。好得很,既然她说自己不疼她,那自己便得对得起这句话才是。
皇帝只见宇文婉儿愈哭愈伤心,不由得心疼起来。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孩子,长这么大就没受过一丝委屈,今日哭成这般,委实叫他心中不忍,连忙道:“好,好,婉儿不想嫁人,咱就不嫁人。等到婉儿什么时候想嫁了,咱们再说。”
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贤淑模样,微微皱起眉头,温声劝诫道:“皇上,等到婉儿年纪大了,那好男子也都成家了。”
宇文婉儿一听,立时瘪起嘴,又要哭。
皇帝连忙哄道:“怕什么?好小伙子就如那田里的庄稼,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咱家婉儿想嫁人还不简单?朕去收来百八十个,进宫选秀,随便婉儿挑。”
“扑哧!”宇文婉儿不由得破涕为笑。
皇帝便松了一口气:“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婉儿快快起来,莫在地上冻坏身子。”
宇文婉儿“嗯”了一声,顺势起身。她这些年来荣宠不衰,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她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婉儿,听闻你宫中新来了一名绣娘?”这时,皇后看过来问道,“我听闻她似乎冲撞了你?可有此事?”
宇文婉儿不由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嗯,原先给我做高跟鞋的那绣娘,终于被我找来了。却不知,她冲撞我的事,母后从何而知?”
皇后便淡淡一笑,说道:“我们从何而知不重要,重要的是婉儿怎么能容忍一个民间妇人冲撞你?太有*份,没得叫人看轻了你。”
宇文婉儿顿时便知,这其中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宇文婉儿多聪明啊,心念转动之间,已经有些猜到,皇帝叫她过来并不是责问她不肯嫁人的事。便笑盈盈地看向皇后说道:“谁敢轻瞧了我?本公主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你这小调皮,还敢提此事?”并不知皇后苦心的皇帝,此刻横插一脚,瞪起眼睛凶起宇文婉儿来:“今日若不是那绣娘拦着你,你是不是就把那宫女打死了?”
宇文婉儿便吐了吐舌头,歪头瞧了皇后一眼,撒娇说道:“都怪母后,日日叫我嫁人,我烦死了,不是打死别人便是闷死我自己。父皇,你是想叫别人死,还是想叫婉儿死?”
“什么死啊死的,不许胡说八道!”皇帝瞪起眼睛道。虽然看似凶巴巴的,然而目中何曾有一丝怒意?分明满满都是宠爱。
皇后气得险些掐断指甲,站起身道:“好,好,都是我的错,从此往后婉公主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满面怒容,气冲冲地抬脚走了。
宇文婉儿顿时愣在原地,想追上去道歉又不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