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署书房,花巍坐在案前,一支空竹筒搁在手边,凝视着手中一张纸,久久不发一言。
花长胜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待家主深思熟虑后的指令。
花巍右手握秘笺观看,左手却伸出去,下意识地拨弄那竹筒。他的面容如家将般沉静,心头却被震九霄的大胆想法激起了千层波澜。
“市井强梁,鱼龙混杂,外结权贵豪强,内里彼此攻伐,盘根错节,宛若沉疴,虽一役难于尽祛。前番以南市之力绑架艮小石,意在除城西势力,灭四海之首。然一酋亡,一酋兴,艮四阳如败,震大勇当成为新任挎刀,此人杀戮成性,凶暴无情,将来必在云歌仍至整个焕州四处杀伐,镇压异己,到时将再无江湖力量钳制于他,地方生灵涂炭……小奴斗胆,临阵擅断,更改计划,释放艮小石,换得双方暂时罢手,为得是……”
花巍放下信,闭上眼沉吟起来,左手转动着竹筒,一下一下。
斗室里,一时间只有竹木相擦的清脆声在回响。
花长胜目不斜视,一霎不霎地望着门楣上那角斑驳,仿佛是看着多年不见的情人。
他知道,下一记得正是家主发出命令之时。果然,竹筒声戛然而止,花巍睁开眼,目光炯炯:
“密出我们的人,去全州五城十八县,令各城司政(天启官职,城市的最高地方官员,主行政,比县令高一级,司政与县令受所属州牧管辖,各州州府的司政通常由州牧兼任)与各县县令:四海那边有任何动作,都当作没看见!”
“是!”
“去的人就不用回来了,留在各地,等着有潜龙贼人现身与四海接触,设法拿下一个。活着带回来,切忌打草惊蛇!”
“是!”
……
“应天子选秀圣旨,颁布焕州署令:兹令云歌花家女花忆蝶,于五月十八寅时三刻。至州牧署花贡秀场,参加遴选,违者按藐君罪处。”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的晚餐桌上,一道没有温度的命令,白纸黑字,放在花忆蝶的眼前。花巍静静地啜着一碗汤,那道署令的每个字都是自己与署僚拟定,由小吏誊录了千百份,分发到有女在闺中的云歌各家各户。
此时,不知有几家快乐。几家愁苦。
接到自己颁下的署令才发现心头的怅然与伤感,不比那些普通庶民来得少些。骨肉离别之痛,无论贵贱,又何尝不是一样?
比起初闻此事时,花夫人已然冷静了许多。只是默默地为女儿挟菜,不会儿碗中已堆起老高。
花忆蝶却没有一点胃口,一双筷子有气无力地拨拉着饭粒。花夫人向女儿身后的兰儿与竹儿使了个眼色。两婢互望了一眼,又看着始终把眉目埋在碗中的花老爷,竹儿凑近花忆蝶的耳朵:
“小姐,您最喜欢城西妙味坊的红袍大元蹄,今天这道红酥肉。可是富盛师傅参着样子学做的,您尝一尝,味道可还差着几分?”
见花忆蝶无动于衷,兰儿上前一步,轻轻取过汤勺,接口道:
“小姐。今天这道凤尾汤好像不错呢。趁着热,兰儿为您盛一碗罢。”
“爹爹。”
花忆蝶语气平静,却把兰儿持勺盛汤的手吓得一抖,竹儿也弯着腰,僵在那里。
花巍的动作停住。却仍保持喝汤造型,并未抬起头来:
“忆娘何事?”
“我,忆娘是否真的是御选秀女?”
“……后日的遴选将由选秀副使庞公主持,此事是真是假,明日当可见分晓。”
“如果忆娘确在御选之列,是否不用参加遴选?”
“如果属实,遴选只是一番过场。”
明白了,就是被保送录取了呗。不过不是免试入学,而是免试上床!
花忆蝶气鼓鼓地夺过兰儿正在盛着的半碗汤,后者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已猛喝一大口,接着惨叫一声:
“哇好烫!”
“忆娘!”
现在的夫人分外心疼女儿,火气没来由地大,见状玉指一点:
“还不端下去吹凉!”
兰儿乖乖地赶紧将碗端到一边侍菜案上,举扇对着汤不住扇风;竹儿递过一杯凉水,花忆蝶一边对着铜盂漱口,一边口齿不清地继续追问父亲:
“咕噜噜——爹爹,如果通不过遴选,是否就不必进宫?”
“不错,若是普通民女,倒也罢了,可你——”
“忆娘怎么了?”
“你却不同。”
花巍放下汤碗,语气加重了几分:
“你是我太寒山花巍的女儿,自幼拜天下名师,饱览诗书,精研音律,加之由你母亲亲自教习六峦礼仪。所谓知书达理,从来都是那个——足不出户,呃——温柔娴静,世有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