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既已达到,大弟子便不动声色,开始打上师傅牌:“师傅找了你好多次,不知道往江宁府跑了多少回。你纵然不念我们师姊妹的感情,也要想想师傅怎么对你的,师傅养育你十九年,怎么能让她伤心呢?师妹,你快跟我们回去吧。”
果然,隋真凤听见白娴这几句话,心中暗想:“还是白娴这孩子通晓大体,知道体恤我的心情。”
“你们走吧,我不会再回去了。”秦苏冷冷说话,双目直视着隋真凤,不再回避她的眼光。“胡大哥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丈夫,我要照料他一辈子。”
“丈夫?!”这句话不只是隋真凤吃惊,连白娴都有些惊讶。想不到秦师妹竟然放开所有包袱,真把姓胡的当成丈夫了。这实在是太好了!这下秦苏自绝生路,谁都救不了她了。白娴心中压力骤消,窃喜涌将上来。
隋真凤掌中本已消失的雷火之球重又喷薄而出。她愤怒的盯着秦苏,目光中尽是杀人之意。“丈夫?!你真要委身给他么?秦苏,你实在太不争气了……你对得起我么?”隋真凤一字一句的咬牙说话。随着掌中光球越来越亮,场中威压之感愈来愈重。
白娴不自觉的退后两步,连贺老爷子都在心里暗震:“这婆娘可不光是嘴上厉害,法术也不是盖的。”警惕之下,暗暗积蓄灵气,提到五宫之间,只待隋真凤抓狂时出手阻止她。
秦苏视若不见,看着隋真凤,面上又回复成刚出来时那样平静无波。
“他是我丈夫。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污蔑他,伤害他。他比我性命都重要。”
“住嘴!秦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秦苏淡淡的说。
“出什么事了,叫得这么大声?”便在这时,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说话,“有麻烦事么,贺先生?”随着话声,后面院墙转出一个人来,锦帽绸褂,乌黑长衣,手中摇着一把折扇,却是个眉诈目刁的师爷。
贺老爷子回过身子一见,把面色缓了缓,拱手说道:“陈师爷怎么出来了,新沏的香片茶味道不好么?”
“茶很好。”那师爷拿腔拿调的说话,“只是你们把话得那么大声,我耳朵都要震聋了,哪还有心情再品茶。”
贺老爷子笑了一下,略略告歉,道:“这可失礼了。我这庄院上下,都是学武的粗人,比不得师爷你们读书人斯文。有时候说话大声,师爷可不要见怪。”
“那也没什么。”师爷说道,“现在茶也喝了,差事我也办完了,就不叨扰你们,我也该回府跟何大人复命了。”
“哦,那还是公事要紧,我就不敢再多作挽留了。春旺!给陈先生包上两盒香片,新来的蜜泉春也包上一盒。”院后的总管爽快答应了。贺老爷子笑道:“唉,俗事太多,不能亲自跟师爷好好坐下品茶论道,当真遗憾,只好捡几盒新到的茶叶,让陈先生回去尝尝鲜了。”
那姓陈的师爷眉开眼笑,连道:“这怎当得起!惭愧!惭愧!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就让你们这样破费……”贺老爷子拱手道:“今日有不速之客打扰,实在抱歉,改日我再让弟子带礼物到先生门上回访。”
“礼物”两字入耳,当真比什么提神灵药都有效。那师爷目中熠熠闪光,一排黄牙都笑露出来:“唉!贺先生真是太客气了!什么回访不回访的,你我又不是外人,不用带礼物!不用带礼物!”转过脸来,一眼看见前面隋真凤正怒气冲冲看着自己二人,立时便意识到了她便是那‘不速之客’,笑容倏收,把脸翻成硬板壳模样。
这招翻脸功夫,真的比翻书还快。
师爷既受人之惠,又岂有不助人撑腰之理。当下拿起官腔,问贺老爷子:“这女子便是不速之客么?她是什么来历呀?”
“江湖上行走的,玉女峰掌门人。”
“哦?玉女峰么?还在我江宁府的管区内嘛。”一听这女子还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师爷胆气顿豪,勇气涌生,两个眼睛瞪向隋真凤:“喂!你手上那孩儿是你的么?干什么这样捉着他?”他在后院时早把几人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女人是来捣乱抢人的。
隋真凤额边青筋一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不回话。
师爷被她瞪得心中一寒,只是想想自己身为官府帐下幕僚,不该害怕治下之民,又瞪视回去。“怎么?你不服气么?把孩儿放回来!胆敢抗命的话,可别让我奏报知府大人,告你私闯民宅之罪!”想想,觉得这罪名还不够大,又喝道:“你们这些学法术的,一天到晚舞刀弄枪,不为官府出力也还罢了,竟然还敢骚扰良民。小心我告你聚众谋反,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你可知道后果!”
隋真凤怒极,眼见这师爷双目昏昏,一脸贪婪奸诈之相,竟敢向自己这样喝令,只恨不得劈掌过去,将那狗头打个稀巴烂。不过,这样一来可就糟糕了。玉女峰杀官谋反的罪名便当真坐实,那结果跟灭派没多大区别。
其实累世以来,武人术士占山结党,早已经成为每个朝代的默许之事了。因天下妖鬼同存,各地时有怪物伤人事件发生,光靠朝廷是不足以尽数镇压下去的。因此,本着‘治民间事,借民间力’的原则,各朝各代都允许天下百姓开设门派学武传术,以为朝廷臂助。
井水不犯河水,各善其事。这样的默契在两方之间已存在了数百年,但是,这一股庞大力量散落在外不受掌控,仍然是朝廷不愿看到的。于是朝廷在各个州县都设有一个奇案司,一职是负责管理当地的鬼怪事件,另一个职司就是和术界门派互通声气,将朝廷的禁令规章传发下去,使这些门派约束在可控范围之内。
那陈师爷说的话,恫吓的成分居多。就算他真的奏报上去给知府大人,告玉女峰谋反,知府也不敢轻易发兵攻下玉女峰。因为象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引起天下哗变,一旦激起天下门派反戈相向,后果极其严重。所以,除非有了确凿证据,才能层层上递,报到兵部和刑部,由两部合议作出回复,方可兴兵征伐。而且在除灭叛乱门派之后,还要昭告天下,列数该门派的种种不臣之事,以正出师之名,并安民心。
隋真凤当然也看出那师爷的虎皮羊质,不过,她更相信一条道理:民不与官斗。天下最大的道理,就是权势。如果今日贸然行事,触了师爷的假虎之狐威,以后玉女峰命运怎样可就难说了。纵是官府不发兵来扫荡玉女峰,那师爷从中作梗,随便贴个通缉告示什么的,让玉女峰门人不能随意行动,那也是难受之极。
所以,在受了那师爷的一喝之后,隋真凤只好放弃今日要挟贺家庄的打算。她恨恨的瞪贺老爷子,瞪着秦苏,低声道:“白娴,我们走。”一掌把小胡炭推到贺老爷子身前,扬头转身,喝出一声晴天霹雳,足下电光团生,她存心在师爷面前扬威,一掌把手中雷球压下地面,“格隆格隆——”的一连串暴烈的炸声,强光入眼欲盲,向四面激荡开去的劲风沉重如同实物。便在那师爷大惊小怪呼喊的时候,冲力忽然都消失了。飞扬的尘砂散尽,地面上一个宽深都有丈许的巨大地洞赫然入目,隋真凤跟白娴却已经不见。
那师爷哪知道自己喝退的是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被隆隆不断的炸声吓得面如土色,看着地面的深坑半天说不出话来。贺老爷子一番道谢,着下人送他回去了。
以后几天,隋真凤倒真没再过来罗唣。她寄住在安镇寇的宅院里,只严令弟子,密切守住贺家庄的各个出口,一旦发现秦苏出门来,要马上回报。
贺家庄里,经过数日细心调养,受伤较轻的贺江洲、陶确已先后醒转过来。江南七十二针陆浦和尤平细研过古医方后,施用在范同酉身上,已将老头儿被阴气激斜的五宫一一导归原位,看来再过一两天,范同酉也该醒转了。
此时胡不为却在癫狂之中。不知多少个鬼魂寄住在他身体里面,轮番出来现世。他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时骂时哭,上一刻还是男人语,下一刻却变成女人言。种种奇言怪谈,离奇行径,令人匪夷所思。秦苏光照顾他就忙得不可开交,再无余力顾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