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炭儿又被打了!?”秦苏一惊起座,手中捧的老参鸡汤泼出一小半,洒在胡不为身上。秦苏心慌意乱,将汤碗随手搁在茶几上,跟着报讯的小厮急冲冲跑出门外。
刚到中院隔墙,就听见了胡炭伤心的哭声。
前庭小花池边,此刻围一大群婢女,唧唧喳喳议论,人人面色恻然看向池中。
池子是昨天刚刚修缮好的,还没来得及细做雕琢,池中假山未作分毫修饰,砌边的大圆石上泥迹未清。
池里面本来有小半池清水的,但现在,这半池水都被人用法术冻成锋利的冰锥,象一丛丛刺棘般刺向天空。胡炭现在就躺在冰刺里面,倾斜躺着,一动也不能动。十几簇尖利的冰刃在他身边峥嵘锋芒,胡炭整个人就象被挑在刀山上一样。他的两个手臂,肩背,双腿,都被封冻进冰块里,手臂脸上血迹潸然,那是让冰锋割出的伤口。
“炭儿!”秦苏喊了一声,心中慌痛如受锤击。远远的一步跃起,落入池中。足下涌动起白芒,登时把脚下所有尖利棱角都踩得粉碎了。
看见姑姑赶来,胡炭哭得更伤心了,可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热泪哗哗滚落。
一个贺家庄弟子正在烤化冰块,只是害怕伤到胡炭,他不敢动作太大,只能慢慢把热气透入冰层之中。
“我来吧!”秦苏心中着急,让那弟子闪开了,踏步前去,一个切掌先把胡炭身周所有尖突的棱角都斩断。“炭儿别怕,姑姑放你下来。”
“姑姑—”胡炭眼泪汪汪,脸上不知是伤心还是冻伤,通红一片。秦苏心中锐痛,想不到这几天没工夫照看,小胡炭就让人欺侮了,自己这姑姑当得失职之极。看看花池边上,贺老夫人在一群丫鬟的团团簇拥下,面上微有关切之意,也正向她看来。她的身边,查飞衡咧着嘴笑,手上摇着从胡炭手里抢来的皮影小人。
胡炭泣不成声,跟秦苏告状:“姑姑,他……抢……抢……我的皮影,呜呜——。”
秦苏心中愤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刚才报讯的小厮把情况跟她都说了,说查少爷和胡公子在花池边玩耍,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少爷不小心就把胡公子推到池子里。但胡公子在落水的时候刚好揪住了少爷的衣袖,两个人都跌进池里。查少爷上岸以后,就用冰法术把池水都冻住,胡公子被陷在里面上不来。
原来却是查飞衡在欺负胡炭!
“砰!“双掌按住冰面,绵密的气劲象蛛网一般延着冰层扩展开来,片刻就将胡炭身周的冰块都覆盖住了。秦苏含怒催力,把这困锁胡炭的冰块当成了面对面搏斗的敌人,一腔怒气都随灵气传了进去。“嘣嘣!”的密响,气网绷如铁丝,收缩深勒入冰内,所有成块成坨的大冰瞬间被切成指头大小的碎粒,细碎的白屑受气劲迫压,向天高突,扬起一树两丈余高的雪雾。
贺老夫人极疼爱查飞衡,这在贺府里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查飞衡的母亲和贺老夫人有姑表之亲,有了这层关系,老太太对查飞衡一向事事袒护。
事情很清楚。定是查飞衡眼馋小胡炭手上的皮影,跟他索要未果后动手强抢的。有了老太太作靠山,小孩童还有什么顾忌的,一发狠就把小胡炭推到池里冰冻住了。小孩子打架,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作为长辈,贺老夫人竟然对犯错的查飞衡一句呵斥之词都没有。这就很让人不快了。
身为长辈主母,却不能做到赏罚分明,这跟纵容作恶没多大分别。
秦苏心头有气,小胡炭这几日不知道还受过多少委屈呢!握着胡炭小小的手掌,冰冷的触觉让她再次感到难过无已。
“姑姑,我们不在这里住了,我们走吧。”小胡炭哭求道,他躲进秦苏怀里低低啜泣。
从降生下来,胡炭就不知道什么是家。不知道天下其实本应该有一个可以遮避风雨,可以在受伤后躲进去休憩的地方。年来匆忙,他跟着胡不为和秦苏走遍了天下南北,却从未感受到家的温暖。他在什么地方受到委屈了,难过了,也只会跟秦苏说:姑姑走吧,不要再住了。
在胡炭看来,无法遮挡风雨的风尘路上,有时候比有人聚集的宅舍更让他感到温暖和心安。
风霜催人老,苦难易人心。虽然年纪尚幼,但胡炭已能辨别清人情善恶,从记事以来的奔波途中,他早早的尝到了世间辛寒。见过人间形形色色的苦难,体验到了在平常年代里同龄孩子绝不知道的悲凉,小胡炭便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砺之中成长了,在他心中,世界的形状在慢慢的变的清晰。
秦苏心如刀割,轻轻揩去小童脸上的泪珠,却只能在底下幽幽叹息。“炭儿乖,听姑姑话,以后他再跟你抢东西,你给他就好了,不要跟他打架。”还没到八月初三,胡不为还没有塑回魂魄,他们怎能离开?
胡炭在她怀里摇头抽噎,“那是我的皮影,是贺叔叔买给我的,我不给他。”从来没有人买礼物送给过胡炭,这几个小皮影人儿在他心中的珍贵可想而知。在胡炭单纯的心中,只知道属于自己的东西别人是不应该抢走的,他不愿意别人抢夺他的东西。
小孩子还不知道,有时候,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须放弃一些东西。妥协和放弃,原本就是天下人为求生存而学会的处世之道。
“炭儿,皮影儿我们不要了。”秦苏黯然说。
“要!那是我的,不许他抢走。”胡炭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东西还不要,姑姑为什么不帮他把皮影拿回来,反而要让他放弃掉。“贺叔叔给我的,我要。”
“炭儿,”秦苏柔声说,“你想不想爹爹?”
想,当然想。所以胡炭抽噎了一声,用力点点头,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