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一直在旁默然跪着,赶忙说:“其余的小人知道。那小雀的哥哥因见张姑娘模样周正,十分羡慕,撺掇小雀次日上工再劝劝张姑娘。谁知次日张姑娘不曾来上工,小雀哥哥听说后失落不已、闷闷不乐。小雀娘见儿子难受,怨女儿没眼力价、替哥哥找回了个娶不着的女人,遂打骂她出气,失手将女儿打死。”
苏韬目瞪口呆:“岂有此理!”
小雀娘大哭:“都怪你这贱女人……”
苏澄朗声道:“此事小女子无过。”
小雀二哥忙说:“张姑娘,你做了我媳妇,我们全家都不怪你了,也不打官司了。”
苏韬气得又拍惊堂木:“放肆!”指着下头半日说不出话来。
趁他气得厉害拦不住自己,苏澄跪直了身子大声道:“小雀之死,乃三人之过。其一,直接行凶者其母。纵是失手,也为误伤人命。其二,先江西知府谢鲸。谢大人在任时并未教化百姓,也不曾将诸多强抢民女为妻之案依法公断,以至于民间竟有多人误以为不用三媒六聘、不用两方愿意,只需哄骗一个女子进了家门便可强占其为妇。有过而不罚,必纵容更多人违法。此谢知府之大失职也。再有。一家子有三个壮劳力,竟养不起家、娶不起儿媳妇、甚至吃不饱饭,可知谢鲸大人治下民不聊生。其三便是京中的燕王。众所周知,谢鲸大人原为京营游击将军,而后太上皇调其任江西总兵,乃是地道的武将。所谓文武不同途。燕王却改调其任江西知府。谢大人虽能指挥兵马作战,却并不会治理一省百姓。燕王用人失误,亦是致小雀姑娘殒命之因。”
杨国泰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来,低声笑道:“虽是歪理,却十分有理。”
李国培思忖道:“我倒不觉得她这是歪理。”
良久,却听苏韬叹道:“一家子,三个壮劳力。养不起家、娶不起媳妇、吃不饱饭。此乃本官之过也。”
苏澄脆声道:“苏大人不用抢黑锅背。您才刚刚搬倒谢家,诸事来不及做。民女相信,有苏大人这般能官当政,江西百姓过不了几年便能富足安康了。”
苏韬摇摇头,乃问小雀之父:“你是做什么的?”
小雀爹叩头道:“小人是做泥瓦匠的。”
“可常有工做么?”
小雀爹摇头:“难得找到活计。大户人家自养了泥瓦匠,小户人家不用我们。”
苏韬道:“日后本地多建工厂,你们就要有许多活计做了。”
小雀爹惊喜:“当真?!”
苏韬点头:“只是娶媳妇当三媒六聘,不可强骗良家女子。”
小雀爹道:“各家皆如此。”
“各家皆错了。前任知府不曾管此事,本官要管。”
小雀大哥忽然说:“那原先别家骗来的媳妇都要还回去么?”
苏韬道:“论理应当如此。”
那大哥惊喜道:“那不是刘二猫、何锁子他们的媳妇也都要还回去?哈哈哈他们也快要没媳妇了!”
二哥望着苏澄道:“我赚了钱三媒六聘娶你过门,如何?”
苏韬又喝:“放肆!”
苏澄思忖道:“你我并不认得,你为何瞧上我?”
二哥道:“你模样好。这城中模样好的不是卖去了外地就是进了窑子。除了你,我再没见过好看的女人。”
苏澄失笑:“当真不撒谎儿。你可曾想过,既然城中唯有我模样好,岂非也会旁的男子有意于我?我少不得要挑一个最顺眼的。”
二哥顿时默然。过了会子又说:“我不撒谎儿,不比外头那些逛窑子的强?”
苏澄摇头:“不撒谎儿委实是个长处,却不能遮盖你养不起家小之实。没有哪个女子在择夫婿之时会只因为一个长处遮盖其余全部短处。你既有心娶个模样好的女子,日后好生做事,赚下养家的钱来,自然能娶到好媳妇。”
那大哥在旁道:“你纵然不嫁到我们家,因你之故我妹子死了,本要拿她替我换媳妇如今又不知从哪儿弄去,你不该赔我?”
苏澄轻叹一声,看了看他们全家:“你妹子昨晚上刚死、尸骨未寒,你竟只惦记拿她换亲?亏了她为着你们在铺子里骗人。”
大哥不以为然:“她不过是为着她自己嫁人之后可以少给家里捎钱罢了。”
苏澄一愣:“她嫁人后还要给家里捎钱?她婆家很富裕么?”
“哪里会富裕?既然她是妹子,不得替她二哥弄钱娶老婆?”
“你自己既拿她换了老婆,再赚的钱少不得得替你兄弟娶老婆啊!”
大哥理直气壮道:“我赚了钱乃是我的,与他什么相干?”
“那你妹子呢?她的钱难道不是她的?”
大哥脱口而出:“她是女娃子,女娃子是全家的。”
他二人说得顺溜,苏韬等人都忙着诧异、没想起来打断,听到此处都不知说什么好。苏澄冷笑一声:“原来她不是你妹子,是你们家养的猪。猪是全家的。纵然卖出去,也得从买主家中偷东西回来送给你们。”乃望着苏韬叩首道,“老爷,今江西一省遭十余年匪乱,早年那点子根基皆糟蹋尽了。民女以为,民间女子须得出门做工,方能填补劳力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