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城寺回来后,短短十天时间,苏雪的院落,便几乎成了苏府中被遗忘的角落。
一应的用物再没人送过,便连那潮湿得一燃烧便冒出呛人口鼻的木炭都再没有人往这里送,更不要说各院里都欢喜领到的过冬和过年的衣服首饰等。
一年将过,大年三十除夕之夜,乃是全家团圆的日子。苏家人一直等着苏文成自宫中赴完宴归来后,月上中天,才正式开席。
大大小小的苏家人,足足坐了两桌。桌上菜食飘香,丰盛无比,屋内暖气融融,欢声笑语,与屋外森森的寒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啪!”一直闷闷喝着酒的苏文超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积压已久的怒火,将手中的酒盏重重搁在桌上,在满屋子的欢笑声嘎然而止,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时,他端起桌子正中间摆着的两盘菜转身往外走,“我去陪着雪儿一起过年!”
苏文成的眉头跳了跳,眸光不由自主地往身旁的邹桐艳脸上瞟了一眼,却见她只是将酒凑到唇边的动作稍稍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轻啜了一口气,眸光微垂,看不到脸上的神情变化。
原本正往儿子碗里夹菜的蒋玉琴立时慌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欲一把拉住苏文超,却被他一闪身避开了,脸上神情认真地道:“你莫要再拦着我,你拦也是拦不住的。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雪儿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过年,我做不到你们这样无情。”
本是一家人,本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就想不明白,娘和二哥怎么能如此无情,怎么能在除夕之夜都将雪儿摒弃在外?整个苏家,简直就像是个大冰窖,人人冷性绝情,只知道阿谀奉承着邹桐艳母子,只知道为自己的未来谋划。这样的家庭,让他觉得窒息,让他深以为耻。
他的话,让苏家老大垂了垂头,他身旁的徐氏则是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倒是她对面的何氏抿了抿唇,垂眸无声地拍抚着怀里有些被吓到的儿子。
“啪!”
又是一声重响,余氏怒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给我回来,今**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我就……”
“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去。”苏文超的态度从未有过的坚决,看着余氏惊恐地转眸看着苏文成夫妻二人,他冷笑一声,“娘放心,这次休沐过后,我就去官署里辞了这官职,免得你为难担心。”
他再忍不下去了,今日就算是得罪二哥二嫂,惹得他们一怒之下将他身上的这身官服收回,他也在所不惜。连亲人都无法顾及,当这么个靠着关系庇佑得来的破官,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让余氏心头一跳,蒋氏则是腿一软,扑上前去一把抓住他,哭叫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居然为了她,连官职都不要了,连自己的妻儿都不顾了?”
“若是因这么一个破官,就得让我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那我宁可穷困一生!”苏文超垂眸看了一眼泪眼婆挲的妻子,又看了一眼瞪着两只黑眼睛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心底涌出愧疚,但态度依然坚决。
“你……”蒋氏的哭声一顿,旋即声音更大,放开抓着她的手,紧盯着她哭问道,“你今日若是一定要去,我,我就带着晗儿和芬儿回娘家去。我堂堂一个官家之女,可吃不了穷困百姓的苦。”
余氏一听,立时气怒更甚,心底更添惊慌,忙又是骂儿子,又是哄劝蒋氏。
一时间哭闹声、劝解声不断,“好好”的一顿团圆饭,苏家人自认为祥和喜乐的气氛,就这么被苏文超给搅和了。
独居陋室的苏雪,看着面前摆放着的几样精致糕点和两套针线细密颜色清淡的衣物,却是有些意外。
“这些糕点是少奶奶让奴婢当了她的一件首饰在李记糕点铺买的,这两套衣物则是少奶奶亲自缝制的。我们少奶奶还让奴婢转告二娘子,她能力有限,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娘子,只是过年图个喜庆,还望二娘子不要嫌弃。”一位容长脸儿的绿衣丫环躬身站着,态度谦恭地微垂着头轻声而语。
“大嫂真心相待,雪中送炭,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苏雪含笑出声,声音清莺温和,两手轻轻地摩挲着最上面的一套浅碧色袄裙裙角处绣着的粉荷,“你回去告诉大少奶奶,礼轻情意重,便是她只送我一根鹅毛,我也会倍加珍惜,她的心意我必然铭记在心。”
送物的丫环走过不久,青林便匆匆而进,将苏文超大闹宴席的事又讲了一遍。苏雪听后久久未曾出声,眼眶中却微见波光。
她原本以为,经过余氏和蒋氏几人的阻挠,苏文超已是身不由己,再不敢过多关心自己的死活了。却不曾想,他今日竟会如此决然,为了陪自己过年,竟说出辞官过穷困生活的话来。
还有何氏,那个不言不语在这个家中活得无声无息、地位不高、与她关系最疏远的女子,会是这个家中唯一给她送来过年物资的人。
他们无声的关怀,让她在这个冷寒的冬日里,在这个冷如冰窖的苏府里,感受到了温暖。
“娘子,您看,这哪里是饭食,简直跟猪食差不多。”往厨房里足足跑了十趟的绿萝终于领到了苏雪的晚饭,却是一进门便忍不住骂了起来, “今儿个可是大年三十除夕之日,他们热热闹闹吃着团圆饭,将娘子摒弃在外也就罢了,竟还给您吃这么差的东西。苏家人,简直是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