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春暖,安泰帝备受丧子之痛的折磨,心情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冬天,尽管如此,他还是亲自督促着官员们清理了王恭厂爆炸的街道,掩埋尸体,爆炸时地陷的地方就填埋了大量的石灰,以防止瘟疫流行,总算将这个烂摊子理平了,安泰帝积劳成疾,病来如山倒,自从登基以来,第一次取消了早朝。龙体堪忧,东宫国本又早夭,迟迟没有立新太子,朝野人心惶恐不安,纷纷上奏本选人品端正的宗室子为太子,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去年刚刚被废掉的朱思炫,毕竟从血缘上和宗室继承顺序上来讲,他是最实至名归的。
安泰帝再次被气吐了血,将奏本扔进火盆里,眼神比炭火还要灼热,也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朝野和民间都盛传他有隐疾,肾水亏损,不能再生育孩子了,所以他虽刚过而立之年,但是大臣们都没有耐心等后宫女人们肚子大起来了。
京城北城集贤坊,驴肉胡同,一间酒馆的地窖里,厂公怀义拨了拨灯芯,“你是说林千户表面上是登泰山给皇上祈福,其实已经秘密前往了东北,刀剑直指旧太子和沈家人?”
曹核点点头,说道:“他八成还带着可以调用兵力的皇上手谕,这一次是势必要下格杀令了。”
怀义问道:“你可知他行军的路线?”
曹核摇摇头,“这事估计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林同知名义上我父亲下属,但实际上他行事从不向我父亲汇报,都是直达圣听,我父亲也无可奈何,皇上到底是信任林同知多一些。”
怀义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曹核说道:“他的手下有我的朋友,是与我同年考的武进士。如今东宫早夭,皇上病重,皇上不体恤老臣、也不能维护一手提携的新臣,堂堂工部尚书、内阁大臣,急着推他平息王恭厂爆炸案的民怨,说斩就斩了,实在令人心寒。如今想着另起炉灶的人不在少数。反正都是为老朱家效力,谁当皇上不都一样么?”
怀义笑道:“对你就不同了罢?今上是你的亲舅舅。”
“以前怀义公公不过是海澄的守备太监,如今是司礼监秉笔、东厂厂公,您为何忠于顺王呢?”曹核讽刺一笑,说道:“我也叫顺王很多年舅舅了,这个舅舅愿意为了我的幸福屈尊当媒人说客;而这个舅舅为了他的权柄,要除掉我的未婚妻,身为男子,连妻子都护不住,是多么悲哀。厂公,听说您对妻子也是关怀备至,倘若她出事,您岂会善罢甘休?”
“何况今上总是在需要决绝的时候优柔寡断、在需要仁慈宽容的时候不留余地,这样的人当王爷尚可,当皇帝就差远了,猴子在树下有三分人样,但是一旦爬到高位,就露出红屁股。两个舅舅天壤之别,皇位不是人人都坐的稳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我也不例外。今上大势已去,又断了子嗣,在皇位上苟延残喘。我母亲曾经进宫劝谏过今上,要他悬崖勒马,此时将皇位禅让给顺王,即可保大明江山稳固,也可以留下美名,得以善终。倘若将来皇位被其他宗室争抢,必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母亲出于大局考虑,想出这个两全之策,换来的是什么?”
曹核瞳孔一缩,“他居然打了我母亲一巴掌!我母亲何等尊贵,是唯一的长公主,当年她要保我性命,先帝狂怒,都不曾动手打过她!她是今上的亲姐姐啊,今上如此无情,我父亲又骑虎难下,我若不另寻出路,曹家恐怕要一败涂地了!于公于私,厂公应该相信我。”
怀义取了一根竹筷,敲了敲他的头,说道:“我相信你,是因相信沈今竹的眼光,和你没有关系的。还有,想要活的长一些,就不要用我的夫人举例子,如果你是我的对手,我会把这当做威胁的,你恐怕走不出这个酒馆。将来无论谁继位,长公主的地位是得保的,不过你父亲若想晚年有福,就需要你这个儿子多努努力了。想要表现诚意,光靠嘴皮子可不行呢。”
曹核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怀义笑道:“就像现在这样,做一副浪子回头的样子,去赢得你父亲、你舅舅的信任,这是你最重要的任务。”
东北苦寒之地,春雪终于开始融化了,院门外堆的雪人一天比一天瘦,衣带渐宽终不悔,被太阳消磨的人憔悴,直至消失不见,如青苔一般的小草被雪水滋润着,终于感觉到了万物复苏的迹象。道路泥泞难行,反而不如以前大雪铺路时坐雪橇那么方便快捷了,沈二爷骑着骡子从县衙门教书回来,掌灯晚饭时对全家人说道:“今天王县令告诉我,说京城王恭厂爆炸,东宫太子在正月就薨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不好消化,众人被噎了一下,都停了筷子,只有沈今竹继续吃着腊肉炒土豆干,见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清咳一声,说道:“顺王无事。”众人又低头继续吃饭了。
寂然饭毕,沈今竹在院子井口边洗碗,沈二爷踩着木屐走过来,低声说道:“东宫无主,国本动摇,朝中形势如何?”
沈今竹用枯干的丝瓜瓤擦洗着碗筷,说道:“人心浮动,请立国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也跟着摇旗呐喊,想要自家的孩子入主东宫。”
沈二爷愤愤道:“崇信郡王才是正统,那些人都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