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多时,苏北秦喊了几声也不见人来添,他只得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暖手,他双手捧着茶杯刚坐到躺椅上,就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铁甲与刀鞘不停地碰撞,可见来人过于慌乱。
大门被踹了开,带进一阵狂风冷雨,苏北秦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笑道:“乌古斯将军凯旋,王子怎地还不回来?”
乌古斯的战甲上沾满了鲜血,兜鍪早就丢了,被冷雨吹得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使他看起来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事实上,乌古斯确实刚才鬼门关回来,他跟赵齐川在半路遇到伏击,被敌人包了圈,好不容易才从敌人的包围圈里突围,近万名士兵最终只剩下五十余人。
乌古斯阴沉着脸,“你出卖了我们,你把我们的行军路线告诉了武惟扬!”
苏北秦则是一脸无辜,“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中,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如何能躲过优秀的突厥斥候的眼睛,把消息传递出去呢?”
乌古斯猛地握紧刀柄,他的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正强忍着极端的愤怒,他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苏北秦告密,院子里的仆人也都是从突厥带来的,没人会帮他,除非他一开始就和武惟扬串通好,中原的围棋高手,一落子就能想到十步之后的走法,但战况确是瞬息万变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关乎胜负,真的有人能算好每一个细节,推演到百步之后?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的心思之深,恐怕不是他能理解的,在他看来,面上带着温和笑意的苏北秦比武惟扬还要可怕,乌古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故意被我们抓来的?”
苏北秦单手抚摸着茶杯的边沿,漠然道:“左右我也活不过今日了,说出来也无妨,当我知道白子暇是叛徒的时候,我就猜到跟他联系的人是突厥而不是丞相,彼时丞相还忙着收集金银财宝,忙着稳固自己的根基,哪有时间管他。他给你们提供的情报中自然也会提及到我和武惟扬之间的事,尽管这为他不耻。”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很顺利了,我故意让他知道武惟扬的战术,再由他报告给你们,既然你们时时刻刻都掌握着武惟扬的动向,你们的王子也不笨,肯定会来一次偷袭把我带走的,如果我能为他所用,固然更好,如果我不屈从,他就拿我当筹码要挟武惟扬,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的动作这么慢,直到到鄂州才进行突袭,如果再早一点的话,或许不是这个结果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好像并不在意自己陷入了多危险的境地,或者说,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顾安危,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呢?乌古斯忽然觉得浑身发凉,他强迫自己站定在原位,“那你又是怎么跟武惟扬联系的?这院子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提起武惟扬,苏北秦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涟漪,“我并没有同他联系,我们两个毕竟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不能更熟悉,在最初被压制的烦躁过后,他肯定会察觉出熟悉感来,如此,我只要依据平时对他行事的了解,估算出他下一步的动作,再让你们王子带人去踩陷阱就好了。”
“王子的能力并不逊于武惟扬,为什么你选择了武惟扬?”
苏北秦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他扬起下巴抬头望着乌古斯,流畅的凤目中尽是轻蔑,“我堂堂中原之地又怎容你等蛮夷肆意践踏。”
“你!”乌古斯抽出腰间的大刀,抵在苏北秦的脖子上。
脖颈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苏北秦嘴角上勾,“怎么,不动手了?”
乌古斯咬了咬牙,放下了刀,“如果可以,我倒想将你千刀万剐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但王子临行前嘱咐过我,就算他有不测,我们也不能杀你。”
“为何?”苏北秦疑惑道。
乌古斯摇摇头,“他只说,让你活着,是对武惟扬和你最大的报复。”
苏北秦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句话,乌古斯便转身离去,他走到门口,忽然回身问道:“你就没想过武惟扬会败在我们手里吗?”
苏北秦摸出手绢,胡乱地擦了擦脖子上的血,“如果他败在你们手里,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乌古斯愣了一下,忽而大笑了起来,“我起初不明白王子殿下那句话的含义,但我现在明白了。”
房间中的突厥人离开之后,苏北秦在房中待到第二天黎明,大雨才稍稍停了下来,他把整座宅子都逛了一遍,发现里面的东西早被突厥人搬空了,他只在厨房找到了几个窝头,苏北秦吃了一个,又揣了两个,便出了门。
门外仅有一条泥泞的小道,雨水已经将他们离开的踪迹洗刷的干干净净,苏北秦顺着小道一直走,将近午时才到了官道上,但他依旧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在野外过夜实在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