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半个时辰之后,苏北秦便看到一辆牛车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驾车的是一名老翁,他急忙迎了上去,“老丈,可否载我一程?”
“郎君也要去京城吗?”老翁问道。
苏北秦原以为自己会在荆州,没想到阿史那竟会把老巢设在丞相的眼皮底下,真是个大胆的举动,他点点头,“是的,烦劳老丈载我一程。”
在牛车上颠簸了两个时辰,苏北秦才达到京城,城门口的盘查不算严格,苏北秦没有路引,好在老翁的牛车上驮了两个大缸,他躲在缸里,竟然顺利地进了城。
同老翁告别之后,苏北秦没有去找家人的打算,他典当了身上的衣物,买了两件粗布衫,又寻了间邸舍住了下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这些钱坚持不了多久,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岭南,曾经给人写过家书,那时武惟扬还嘲讽他说,如果支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或许能挣个盆满钵满的。
苏北秦真的买了纸笔,又跟店家借了桌椅,在市上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也是因这乱世,背井离乡或者跟亲人离散的人太多了,他的生意竟还不错,除去平时的开销,竟然还有盈余,苏北秦甚至想等攒到一定程度,再去做笔小本买卖。
武惟扬踏入京城已是两个半月之后,正值深冬,天下飘着鹅毛大雪,积雪没过了脚踝,苏北秦因为脚伤再犯,已经很久没有出摊了,好在之前给人写的多了,小有名气,即便在邸舍里躺着,也有一些人慕名而来,赚来的钱勉强维持生计。
京城内的官吏在听到武惟扬进入荆州时就做鸟兽状散去了,就连丞相都带着细软南下逃难,只留下固执的唐泽霖还留在皇宫中,城内就向武惟扬大开着。
苏北秦躺在床上,裹得单薄的被子,听到楼下闹哄哄地喊着武惟扬大军进城的时候,硬是爬了起来,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这才出了门。街上闹哄哄的,大道两旁都挤满了人,夹道欢迎武惟扬的军队。
他们都听说过惟武王的军队是一支仁义之师,这些普通的老百姓都盼望着这个即将登基为王的男人能开辟一个如同他父辈在世时的盛世。
苏北秦跛着一条腿,路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被人流挤来挤去,到达稍微前方一点的位置时,武惟扬早已从走远了。
他叹了口气,裹紧了衣服回到邸舍,摸出枕头下的狗皮膏药,贴在自己的脚上,又重新躺了下去,苏北秦被冻得瑟瑟发抖,他的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是很久之前,还在无人寨时,武惟扬随口哼的,他只听过一次便记了下来。
外头传来万人欢呼的声音,而这间狭小的客房里,却只有苏北秦时断时续的歌声。
第二日,苏北秦就看到唐泽霖的脑袋被挂上了城墙,过了几日,他又看到了丞相的脑袋,武惟扬并没有立即坐上宝座,他忙着肃清余党,驱逐北方的突厥,等到传出登基的消息,已是来年开春。
彼时苏北秦正在摊上给人写信,手上的笔还在动着,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一写完信,也不管自己的摊子了,跟着一帮凑热闹的人挤到城门口,吃力地仰着头看黄色的布告,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新皇登基之时,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午时过后,宫殿的大门前人头攒动,新皇登基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祭告万民,他们就在宫殿门口,等着瞻仰他们的王。
苏北秦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早几日就用全部积蓄租了一间离宫门口最近的房子,他倚在窗口,等了两个时辰,才看到武惟扬登上了城楼。
他并不能看清武惟扬的脸,只看见那一身黑红相见的衮服,还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冕旒,苏北秦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开了窗前。
武惟扬的告文念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大道旁的那间二层小楼,那儿有一扇敞开的窗子,刚才有个人影闪了过去。
“主上?”礼官小心翼翼地问道:“哪里不妥?”
武惟扬摇摇头,“没有。”
苏北秦一路走到城门口,那儿有一架不显眼的马车正等着他,车夫看见他,便将车帘掀了起来,苏北秦一脚踏上马车,忽然又转头望着城内,他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笑容,这个国家正如同春天一般,萌发着勃勃生机,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公子,太傅说你若不舍,可以留下。”车夫道。
苏北秦微微笑了起来,他坐进车里,将车帘全都放下来,任由自己隐在黑暗中,车夫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