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低垂着眼眸,凝神把脉时,她总觉得仿佛存在着某一个她早已忘记的时刻,他就是这样做的。即便连他有时无意识地握起自己的手,那指间的触感也仿佛熟悉得很。
只是,若要细想是什么时刻,她却实在想不起来。
但她却不愿意多想。这样想太多了,对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好处。
如此过了三天,这天终于到了京城外。
看着一身黑底金边云纹锦衣的莫然坐在高头大马上,显得格外丰神俊逸。她不禁有些惋惜:这绝世的男子,即使站在梁逍和楚瑜面前也绝不逊色的男子,这般的惊采绝艳,竟宁可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至今不娶,倒真让人感动他的痴情。
见她在车帘里看向自己,那双如水明眸就像两颗黑玛瑙一般泛着晶莹清冷的光。一如初见时的明净、温润。心,不禁再次怦然。
当日想吐吐那些在朝中受的憋气,便带了去云满天下去游历。
来到俞国,他却对一路听到的事生了好奇:师弟梁逍并非池中之物,却对混乱不堪的明县爱理不理,但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竟如此有能耐,二三月间就让明县脱胎换骨?当下,他便转道走向明县。
在明县荡了两天,他都没机会靠近知县衙门。虽然那里每日都早早开门也迟迟不曾熄灯,可那些告状申冤的天天都堵得水泄不通,甚至很多人并非本地口音。
他对那个一直坐在里面却始终未得谋面的人生出了更大的好奇。
等了十余天,本已经想走了,谁知道,那次在明县南大街中闲荡,竟遇到了被百姓们围住谢恩的她。
那时的他便如现在这般,抬眼就刚好撞入了那双明净温润的眸子。虽然相隔甚远,少年也不曾留意到他,可他却分明知道,自己那从来不曾因为任何事而掀动的心潮,从此便没有停止过起伏跌宕。
但看真了那粗布白衣的少年,他却意外地看出了他是个女子。
掩不住心里那莫名的狂喜,他却和每个情窦初开的人一样,从此日日去衙门前守着,就为了多看她一两眼。
从此,他看到了她的刚正清明,看到了她的爱民如子,看到了她的善良温润,看到了她的心思敏锐,更看到了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澎湃爱意。
虽然这一切,她丝毫不知道。
后来,听说她升到兴州了。再后来,听说她升到京城了。再再后来,却听到她在宫中被揭穿身份,当场吐了血,还入了天牢。
他急了。这是他要的人,不能让他人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她还不知道有个他呢!
可是,听寒子却来求他救她。
从素来冷冽无情的听寒子那心焦的表情上,他想到了四个字,失之交臂。
可是他还是要救她。若人都不在了,还怎么争取?何况,这是让她知道他的大好机会。于是,从来不轻易答应求医的鬼医,这次竟为了两株诛仙草就点头了。
听寒子满怀希望地离开,他则满怀希望地出发。
只是,她的病却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更出乎了贺临风的预料。
但不知道为何,他总在她看贺临风的眼神中,仿佛觉得她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也许,贺临风也察觉了。所以他才这样着急地使了激将法,迫鬼医尽快医好她。
只是没想到,郝国大王子的到来破坏了一切。更没想到,梁逍来了。
她在知道瞎了的那一刻,脸上也是挂着笑的。只是梁逍被大王子偷袭,她却急得用身子挡住了他,生生地硬接了那几乎将她破成两半的一刀。
看着她身上漫天的血红,他心里忽然有一点明白了:也许她透过贺临风所看到的那个人,是梁逍。
虽然心中极痛,他却再一次沉默着拿起银针,救了她。
后来很多次,他都如此,即便明知道她不爱他。
当他当着百官宣称皇后已死的那天,太后曾问他,爱她什么。
他苦笑,摇头,无语。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爱她什么。他只知道,遇见她之前,他从未因一个女子而心动,遇见她之后,他也从未爱上过另一个女子。
这,是不是就已经足够了?
太后见他不语,长叹一声,沉默着离去。
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早已失了原本的自我?可是,他又能如何?!
自在南大街的那一刻,他便已知道心从此不再属于自己。无意中瞥见楼上正喝酒的梁逍,他更知道,梁逍从此也与自己一样了。
可是他不是梁逍,他还有他的家国天下。
诸般无奈,能舍弃的,唯有这个情字。
可若当时不舍弃,是否此刻她就已在自己身畔?
见到身边的主子眼神带了忧色,常年跟着他,去云怎么会猜不到主子此刻的心情?只是车中的那位根本就不记得之前的事,如今一颗心更都在乾嘉帝身上,偏主子不肯告诉她那些事,真是让去云这个局外人也格外替主子心焦。
去云想了想,急忙对觉茗说:“觉茗丫头,你回去后可要好生照顾你家姑娘,别再让乾嘉帝和我家皇上担心她的病。”
莫然为了觉茗这次居然没有发现姑娘的病,就背着苏清雨对她发了好一顿脾气。但觉茗也深怪自己的粗心,自是无话以对,从此事无巨细都越发认真。
这时,觉茗自然知道去云不过为了主子说话,便说道:“知道了。奴婢自是会注意着姑娘的身子,再不会粗心了。”
听了去云和觉茗一问一答,苏清雨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怕莫然对自己,不会只是因为他与梁逍的关系那么简单。
可是,若她的感觉是对的,无论是为了眼下的战事,还是为了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她更不应该捅破这一层纸。
何况,他不是还依然将那个早逝的女子放在心上吗?
见他依然高坐马上不说话,她垂了眼睑,却复又抬眼看向他笑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只是去办了事,事情完了,立刻就回的。”
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安慰自己,莫然也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否则以她的聪慧,这一路相送恐怕已经引起怀疑,若再拖下去被她发现,只怕今后连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看向她叮嘱道:“记着准时吃药,莫要荒废了我.......这片苦心。办了事尽快回去,若时间长了,只怕没事都会有人帮你找事了。”
他和梁逍都深谙深宫之中的阴险狡诈,她一个人在里面,以她这样受*的程度,却没有皇后的名分,想来她是无所谓的,可就怕有人趁机,到时只怕连死了也不知道原因。
她笑了笑,催促道:“我都记着呢。先生还是早点启程吧。”他陪了自己这几日,只怕他也忧心着朝中各事了,自她帮梁逍处理奏折便知道,那些大臣就没有几个是省心的。若还不回去,倒真的怕出什么棘手的事了。
他也笑了笑,当下不再说什么,调转马头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