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容华的死让宫中之人对我的敬畏更加深了一层,虽无人敢公开议论,但是她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与以往不同。
回宫半载,我杖杀了小李嫔,禁足李嫔,还看着梁容华在我身边自尽。我恍如化身黑夜里的恶魔,杀人饮血。
萧琰听到梁容华故去的消息后,只不屑地对身边的人说:“梁氏诅咒太后,本就当诛。她自己乖觉自尽,也算明白。”
如此,曾经封妃风光无比的梁月宁,死后只得了一个婕妤的追封,草草拉出宫外埋葬。
夜来露中,春雨一边用玫瑰花水沾了牛角篦子给我篦头发,一边说:“梁婕妤去世,皇五子无人照应。午后徐晋奉了皇上的旨意,问依娘娘所见这皇五子,该交给谁抚养。”
我闭目养神,心里盘算了一下宫中剩余的妃嫔,道:“本宫记得赵容华一直无所出,且与梁氏交好。”
春雨道:“的确如此,赵容华不太得宠,以前一贯依附梁婕妤。现在梁婕妤去世,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恐怕照顾不好皇五子。”
我抬眼轻轻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依你所见,应该交给谁抚养?”
春雨眼珠一转,道:“战端一开妃嫔凋零,除了娘娘和德妃娘娘,宫中的马婕妤位份最尊。”
我若有所思道:“马婕妤和花氏关系不错,当年本宫禁足、郭氏降位时,她们两个和梁婕妤赵容华可是势如水火呢。”
“她们之间的恩怨,关我们何事。”春雨毫不在意,只一心帮我篦头发。
我拿了一枚去核的樱桃送入嘴中,慢慢嚼了咽下才说:“不妥,马婕妤野心不小,又有花氏和她相谋。若将皇子交给她们,来日一定是个麻烦。”
春雨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她一无所长,却能爬到婕妤之位,想必有看不见的手段。”
我抿嘴一笑道:“是啊,宫中妃嫔这么多,本宫不可能时时照应,总该有人替本宫压制才是。”
“娘娘是有心扶持赵容华么?”春雨迷茫地看着我,“她一贯不得宠啊。”
我似笑非笑看着她:“本宫就得宠么?”
春雨尴尬一笑,我敛容道:“宠爱算得了什么,咱们皇上那个脾气,谁能一直专宠?赵容华宠爱虽少,但是为人耿直还颇得皇上尊敬。她的地位,可比马氏一流牢固多了。”
春雨忧虑道:“奴婢只是怕赵容华太过简单,护不住五皇子,反而辜负了娘娘的一番苦心。”
“机会本宫给她了,能不能抓住还要看她自己。”我淡淡道,“来日你去回皇上,容华赵氏入宫多年,劳苦功高,晋封为婕妤,准其抚养皇五子。”
如此安排,其实我心里还有另外一重考量,不便对春雨讲。我本无意要杀梁婕妤,可惜她自己吓破了胆,不及我把话说完便已自尽。当时室内毕竟只有我和她两人,我再怎么辩解此事与我无关,恐怕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然而她临终之前的那番话,终于洗清我逼杀她的嫌疑。她既然苦苦请求我保住她的孩子,我总该替孩子多多打算一番。
马婕妤毕竟因为争宠同梁婕妤势如水火,她为人气量狭小,孩子交给她恐怕要受罪。赵容华温柔敦厚,她不会亏待孩子。
春天已到,然深夜还是冷风阵阵。我亲手阖上窗户,熄了灯火。
黑暗中再没有人能看清我的脸,我温温一笑,却极尽阴冷。其实梁婕妤死了更好,死了,便死无对证。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与我无关。
唇齿间的冷意更深,郭伯媛实在够精明。她不但效仿了我,还把退路都想好了。可惜如今又是我掌握六宫,她的退路,不妨借我一用。
夏日炎炎,白帝城酷暑。然而这个时候,却传来了一个令人凉彻心扉的消息。
西北驻军与东北的平阿侯,原本相商定下了联合逐步蚕食楚王领地的作战计划。楚王无力同时作战,所以干脆集结大军孤注一掷,大举进攻白帝城。
益州原本有十万大军,七万在去岁出征,而后有五万返回,剩余两万或死或伤留在了西北。如今白帝城只有八万能战之兵,虽有山壑长江天堑,但相较于楚王的二十万大军,守卫严重不足。
楚王来势汹汹,意欲一决胜负,故而行军迅猛。萧琰措手不及,等摸清楚情况之后,楚王大军已经贡献了白帝城前的数座城池关隘。白日登高一望,遥遥可见楚王大军旗帜和兵甲闪烁的寒光。
萧琰如同惊弓之鸟,火速召兵部尚书求见。兵部尚书道:“楚王虽然来势凶猛,但是白帝城易守难攻,城中兵马粮草齐备,少说能支撑半月。而西北近襄侯部可在五日内抵达,江南定国公统帅的兵马也可切断楚王的军饷线。而我们拖住楚王,更有利于平阿侯挥师南下,一举夺回失守的北方城池。”
萧琰挥退了兵部尚书,在左右权衡之后,他决定继续往西南逃窜。兵部尚书劝阻不住,只能调遣了三万兵卒,跟随萧琰西撤至成都。而我不肯随他离开,自然镇守白帝城。太后奄奄一息,自然也无力继续西逃。
宫中妃嫔惊闻萧琰要西撤,皆欲收拾行囊追随,我皆允准。唯有新封的赵婕妤拒绝离开,且立誓与白帝城共存亡。
我听闻后会心一笑,赵婕妤没有小聪明却有远见。这一次,我又选对了人。
半日后,朝廷火速西迁。不大的后宫当中只剩下了我、德妃、赵婕妤,和行将就木的太后。留守的五万益州军都督陆疆奉命全权镇守白帝城,以及防止楚王绕过白帝城突袭萧琰。
一日后,楚王兵临城下。雄壮的战鼓声和喧天的厮杀声传入后宫,惨烈的令人不忍耳闻。
只是这样的声音,我在暄化就已经听得习惯。五日后的中午,原本伺候梁婕妤的御医来见我。一盏茶的时间后,我命人拿下了他。
午后是太后进药的时候,我在自己宫中熬了药,用炉子温着一路送到了太后那里。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郑姑姑见了我微微屈膝,又瞧见我带了药过来,便道,“娘娘来的不巧,太后方才已经服过药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我微微一笑,声音却冷若寒冰:“这是奚宫局的御医新开的药方,与太后平常服用的汤药并无冲突。”
郑姑姑略有犹疑,挡着门不敢让开,道:“既然如此,请娘娘把药搁在这里吧,等奴婢请以往给太后诊治的御医瞧过自会给太后服用。”
我笑道:“药已熬足时辰,若再等下去,恐怕会失了药效。”
郑姑姑已然敛容,肃穆道:“即便今日这药失了药效,大可明日再服用。皇后请回吧,太后病重不宜搅扰。”
我轻笑,侧首对金仁说:“郑姑姑服侍太后劳苦功高,你带她下去,饮一碗梅子汤解暑。”
金仁连声答应,手一挥走上来两个公公,联手把郑姑姑抓了起来。郑姑姑勃然大怒,正欲喊人,却被金仁往嘴中硬塞了一块布堵住了嘴。
殿中清凉,四处都是冰窖里启出的冰雕。随意望去,有万寿无疆的图案,也有百鸟朝凤的样子,只是房门一开一合涌入热气,融化了冰雕尖锐的棱角。
我示意人不要跟着,一个人端着药罐徐步走入寝殿。
太后睡在榻上,神色极不安详。她紧紧闭着眼睛,五官都走了样。脑袋无意识地晃动,仿佛实在避开什么。黄色的帕子被她捏在手里,一用力,她指甲上细小的刺勾得丝帕脱丝。上面绣的牡丹,瞬间被割裂。
“汝瑀……”她喃喃唤道。
我恍若未闻,随手拿过她寝殿的碗,倒了一碗药。
闻到了药气,她开始剧烈地挣扎。双.腿蹬着床榻,双手也不安分。她长大嘴巴竭力地吸气,脸涨成紫红色,慢慢地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忽然一声脆响,她撕裂了手中的帕子,惊醒过来。
“周桓!”
一声嘶力竭的呼唤,让我心头也一颤。她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即刻便看清了我,原本紫红的脸立马变成了青白。
“你!”她一怔,当即恼羞成怒,“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抿嘴一笑,搅动着药匙道:“母后不必生气,儿臣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她愣愣地看着我,继而失声一笑:“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静静看着她:“母后还是这么耳聪目明。”
她奋力坐起身,倚靠在床头看着我,冷笑道:“窦汝瑀果然都告诉你了,哀家就知道……早知如此,当年哀家就不该心软!”
我轻轻一笑,温柔道:“可是母后,你方才在梦中,还唤了舅舅的名字呢。”
她怒不可遏,一挥手往我脸上袭来。我后退一步轻易避开,她却因为剧烈的动作,累的气喘吁吁。
“你放肆!”太后怒极。
我但笑不语,放下药缓步走过去,拿了几个软枕垫在她身后,道:“床板坚硬,母后别硌坏了。”
她愤恨地盯着我,有气无力道:“你别想羞辱哀家,哀家可是太后。你敢出言不逊,哀家命人把你杖毙。”
我“咯”地一笑,看着乏力的太后道:“杖毙?母后好狠的心啊,儿臣可是您唯一的儿媳,您竟舍得?”
她兀自恼怒,我笑得残忍:“哦不,是儿臣傻,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母后连先帝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儿臣呢?”
此言一出,太后立马打了个哆嗦。我缓缓靠近她,冷道:“十三年前你害死先帝,将所有知情的人灭口。可是老天有眼,又怎能让你瞒天过海!”
她恐惧地瑟缩着,激动地问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时候你只有十三岁,你还不在宫里。”
我冷笑道:“你想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么?”她迟疑一下,然后用力点点头。我笑得益发冷狠,一字一句道:“告诉我的,自然是——活人了。死人可什么都说不出口,对不对?”
她猛然出手,掐住了我的手腕。发起狠来的太后无比可怕,疯狂地朝我扑来。只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弱,我轻轻一用力,便把她甩在了地上。
“谁,谁告诉你的?所有人都被杀了,没被杀的全是我的亲信,谁会告诉你。”她一个人陷入了回忆,挨个念着名字,“阉人李死了,方婕妤死了,她的两个陪嫁也死了。那日大殿里还有谁,还有谁活着么?”
蓦地,她看向我:“没有人可以出卖我,皇后,你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休想骗哀家!”
我抿嘴一笑,道:“阉人李是谁?方婕妤又是谁?”
她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我。我笑道:“我只认识年迈的李公公和——换了容貌的采燕。”
她张大嘴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半晌后喃喃自语:“采燕……你那个宫女采燕……”
我眼珠一转,轻轻道:“温恪贵妃杀害我的婢女落英时,曾经利用过一个废弃的宫苑。此事你也应当知晓,难道从未怀疑有人在你眼皮底下,忍辱偷生么?”
她失笑:“是方由!”
我含笑:“她是先帝的陪葬妃嫔,太后该称呼她为顺和妃。”
“顺和妃?”太后眼中闪过无数嘲讽,“若知她不能顺和,哀家一定早早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