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得了知微的命令,忙道:“奴才先前与夫人说起过,有人对奴才道有便宜又好的草料,且价格也比别处低得多。奴才便从他处买了那草料,谁料那草料里却是加了别的东西,竟是要害夫人与小主子。夫人虽没有责罚奴才,但奴才心里有愧,若非奴才办事不利,又怎会被奸人所利用。故而,奴才成日在街头闲晃,想抓了这人问他为何要害夫人。有一日姜嬷嬷找到奴才,告诉奴才不必白忙活,只放出消息去,道咱们府里要买上好草料,若真是上好的,侯府重重有赏。想来这人是得了消息,径直找了来,奴才便将他拿下了!”
知微似没瞧见余娇狠狠瞪了眼那卖草料的男子,缓步走到他面前,“你有什么要说的?”
“夫人饶命啊!”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口便大呼起来,“小人哪里敢害夫人,这……这草料当真是上好草料,绝对没有掺什么紫草啊夫人。”
“我相信这回的草料里头的确什么都没有。”知微围着他走了一圈,“因为这回的草料是你自作主张弄来的,并非是受人指使。但上一回的草料,你当真毫不知情?”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冷了面色,厉声喝问。
那人只瞧见知微的鞋子停留在自己面前,知道今个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流着冷汗道:“夫人容禀,上一回的草料是余娇叫小人寻了机会卖给侯府的。小人好赌,欠了不少赌债,余娇便道她可以替小人还清所有赌债,只要小人帮她做这一件事。夫人,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有所欺瞒。那草料里头的东西,也不是小人加的,小人当真不知道什么紫草啊夫人。”
昊大夫人听了半天,忍不住心急的追问道:“弟妹,那紫草究竟是何物?”
“他不知道,我想余娇姑娘定然十分清楚吧。”知微没空理会昊大夫人的问题,只转头瞧向那面目可怖的余娇,她额上有大颗冷汗不住滑下来。“余娇姑娘是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虽然知微还没发落沈静欣,但她已然知道,就算不死,这侯府里头她也是再呆不下去了。想通了这一点,她反倒释然了,袖手站在一旁,道:“这紫草乃是凉血活血之物,寻常避子汤中常常有这样一味药。若是有孕者服用了,腹中孩子怕也难以保住。只是余娇才来京城不久,又从未离开过秦家庄,我倒不知,余娇与夫人有何深仇大恨,竟这般费尽心机要害夫人肚里的孩儿。”
别说她好奇,在座哪一个又不好奇。这余娇与知微的身份天差地别,彼此连见上一面都困难,这到底是哪结来的深仇大恨?
“沈姑娘不知,是因为你从未怀疑过,眼前这女子,根本不是真正的余娇!”知微漠然开口道。
沈静欣闻言愣了好半晌,似才明白知微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拿惊疑的目光去瞧余娇,这回却是忍住恶心,细细打量着余娇那张难辨颜色的脸:“这……她若不是余娇,却又是谁?真正的余娇又去了哪里?”
自那日百灵说起邵勇之事,知微便对秦家庄里那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故让人多番打探,终于确定了此人的真正身份。
她瞧着余娇面上掩不住的震惊与怨毒,冷冷笑道:“余娇所在的余县遭遇水患,她的父母家人均在这场水患中身亡。她孤苦无依,便想到上京来投靠数年前见过一面的远房亲戚,那亲戚自然便是沈姑娘一家。她在前往京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子,那女子毁了容貌,又带着个小孩,处境颇是艰难。她心生怜悯,得知那对母子也要上京,便与他们结伴而行。余娇是个单纯的姑娘,她甚至还不懂得防人之心,便将自家所有情况都同那女子讲了。她更没想到的是,那女子竟会偷了她唯一的盘缠,还将她卖入了烟花柳巷之地,带着卖了余娇的银子,一路到了京城。机缘巧合之下,她偶遇了沈姑娘,为了日后行事方便,她想也没想,张口便道自己是余娇。沈姑娘可明白了?”
沈静欣张口结舌,指着地上的“余娇”道:“你是说,真正的余娇早在来京城的路上被偷梁换柱了?她……她竟是顶替了余娇来的,那她到底是谁?”
沈静欣的疑惑,无疑也是屋里所有人的疑惑。
毁容的女子,还带着孩子,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就是为了害知微肚里的孩子?这人,她到底是谁?与知微又到底有何恩怨?
知微蹲下身,伸了手抚上“余娇”的脸上,语带怜悯道:“为了回京城来,竟不惜放火毁了自己的容貌,值得吗,妹妹?”
“什么?”昊大夫人惊呼出声:“弟妹你说这人是谁?”
知微迎视着孔诗乔几乎要冒出火来的仇恨目光,慢慢站起身来。
孔诗乔恨恨的咬着牙,腮边肌肉紧紧绷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要扑上来将自己撕碎嚼烂一般。这一刻,她再也掩饰不住对知微那刻骨的仇恨与怨毒。
“孔知微,你有什么脸面道我狠毒?比起你来,我那点小计谋是不是根本就不够你看?你已经是孔府嫡女,毁了我一生便罢了,你连我娘都不肯放过!你已经是侯府夫人了,我娘也被你软禁了,你为什么还要害她性命!去死吧,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孔诗乔眼里满是扭曲的恨意与疯狂。
谁也没有料到她的动作竟是那样快,原还跪在地上的身体竟似炮弹般瞬间弹起扑向知微,藏在袖中的刀子滑出来,闪着寒芒的锋利刀刃几乎是贴着知微的脖子划了过去。
知微只觉得脖子一凉,皮肉刺破的痛觉瞬间被唤醒。她飞快偏过头躲开了刀锋,再回过头来,孔诗乔已经被几个婆子死死压在地上,那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刀子就落在她的脸旁边。她拼命挣扎,却动不了分毫,双眼死死盯着那把刀子,慢慢的眼里那疯狂的恨意被绝望所取代,她死死咬着牙,双臂几乎被婆子们卸下来,额上冷汗直流,却一声未吭。
众人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惊呼着回过神来。贺氏飞快收起眼里的惋惜,一脸着急的走上前来,瞧着知微颈上那浅浅的伤痕,皱眉叫道:“伤的可厉害?向大夫在哪里,还不赶紧来给夫人瞧瞧伤?”
知微摆摆手,蹙眉道:“太太不要担心,不过是点皮肉伤罢了。”
“你也是的,明知这孔诗乔的身份,也知道她对你积怨颇深,也不防着些,还这般以身犯险,若渊儿得知,不得担心死啊。”贺氏一脸关切的说道,硬是扶了知微坐下来:“如今这人也拿下了,你打算如何发落。”
她所谓的发落,自然不是指孔诗乔一个。
知微抬头瞧向沈静欣,她面上甚是无畏的瞧着自己,然而双手却快将披风带子绞烂了而不自知。
“沈姑娘身子还未大好,便先住到我那边去,将养好了身子再说吧。”知微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贺氏一怔,不悦道:“渊儿媳妇,这人如此阴险狡猾,住到你院里去,只怕是不妥。万一她再起了什么歹意,可如何是好?依着我,便将她交给雷少爷罢,他也是苦主,况且两人又是有盟约在身的,由雷少爷发落倒也名正言顺,不怕惹人非议。”
贺氏这样不遗余力的劝知微将沈静欣交给雷赫,其目的自是不愿沈静欣留在府中。刚才虽然知微有意维护,没让沈静欣将白花蛇来历说出来,可保不住日后不会出什么岔子来!贺氏瞧着雷赫恨不能将沈静欣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想着若她落到雷赫手中,也省去了他们再动手,再牵扯些别的麻烦来。
沈静欣没料到知微竟是有意要保她,还来不及高兴,便听贺氏这样说,一张俏脸煞白,偷觑雷赫一眼,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满是恨意与戾气,哪里还敢多看,急步走到知微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边,泣声道:“夫人,我鬼迷心窍才做下这许多的事情,还望夫人怜我一回,夫人救我啊!”
“你为了进咱们侯府,做下多少丧心病狂的事,连我也被你蒙在鼓里,若不是知微查明这一切,咱们侯府岂不要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贺氏声色厉荏道:“咱们侯府可容不得你这样的人!”
“太太息怒。”知微接过画蔷递来的手帕按在受伤的脖子上,疼痛激的她忍不住蹙眉,“沈姑娘要如何发落,还是等世子爷回来再定吧。”
贺氏哪里肯依,苦口婆心劝道:“这人心怀不轨,你将她安置在落樱园,万一她再起了歹意,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太太关心我的安危,我心里十分感激。此事我已经决定了,太太勿要再劝。”
贺氏还欲再说,却在瞧见知微眼里的坚定时,讪讪的住了口,“既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了,只是雷少爷这儿,却要如何交代呢?”
她这般说,无疑是要提醒雷赫。果然雷赫听了,高声唤道:“夫人,这可不行。我为了这贱人吃尽了苦头,险些命丧河底,夫人必须将她交予我!”
知微淡淡道:“对于雷少爷的遭遇,我深感同情。画蔷——”
画蔷应了一声,上前来将几张大面额银票往雷赫手中一塞:“这是咱们夫人的一点心意,算是对雷少爷的一点补偿,请雷少爷收下吧。”
沈静欣愣愣瞧着那些银票,她没料到,知微竟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她有些复杂的回过头来,她既存心要保她,又为何要将她的所作所为示于人前?
雷赫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知微也让人打听过了,雷家早已不同于以往,雷赫又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主儿,银票放在眼前哪儿能不动心?
只见他双眼发光的拿着银票,数了又数,眼珠子一转,却趾高气扬的叫嚷道:“夫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我雷家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在这京城里头还是有几分薄名的。世子爷夺了我的心头好,就给这么点便要打发我?”
画蔷一把抢过银票来,瞪眼道:“雷少爷既瞧不上,便将沈姑娘带走罢,也省了咱们还要多养一个人!”
雷赫眼睛都直了,没料到这丫鬟竟是这样泼辣凶悍,又不敢在侯府翻脸打人,瞧着那些银票又是后悔又是痛心。有了这些银票,要找多少个沈静欣找不到啊,就算暂时报不了仇,只等她被侯府扫地出门,他再找机会收拾她,那也是可行的啊!
雷赫想着,欺身过去从画蔷手里夺过银票来,“既然这是夫人的心意,我当然不能辜负了去。这里没我什么事了吧,那我就告辞了。”
说罢,一撩衣袍便飞快的跑了出去,生怕知微后悔要收回那些银票。
“弟妹倒真是大方。”昊大夫人咬了牙瞧着雷赫跑远的背影,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那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上千两呢。
知微懒得理会她,又听贺氏道:“渊儿媳妇既做了决定,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你这妹妹,又要如何处置?我瞧着,她对你似乎恨之入骨,不但使了紫草来害你,方才更是惊险万分,依我看,不如送官吧。”
贺氏看似一心全为了知微着想,这关心却一点也经不得推敲。
孔诗乔说到底还是知微的亲妹子,被自己的亲妹子持刀所伤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若真把孔诗乔送了官,旁人不会道她心狠么?不但如此,此事一旦闹开了,对她对孔府都没有半点好处,说不得还会影响了卓然的前程!
知微想着贺氏的用意,摇头淡淡道:“她到底是我妹妹,不管她对我做了怎样过分的事情,这血缘亲情却是斩不断的。当日祖母做主送她去庄子上,不想她竟自己回来了。此事,还是禀了祖母再做打算。”
贺氏明知不可能说动知微,因而也不多劝,“既如此,你便看着办吧,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也可同我说说。”
知微道了谢,叫人带了沈静欣与孔诗乔回落樱园。
回去的路上,画蔷万分不解,当着沈静欣的面便问了起来:“夫人,方才明明有机会揭穿太太与二爷的,只要让她说下去,太太与二爷便跑不了。夫人怎的不但没这样做,反还替他们隐瞒了?”
沈静欣捡了一条命回来,虽说大冷的天知微也未给她备轿,只让她与画蔷等人随着她的软轿步行,冻的浑身哆嗦,她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听闻画蔷的话,忍不住道:“静欣也甚是好奇,夫人为何不让我往下说,明知太太与二爷对夫人不安好心,夫人为何竟不趁此机会揭发他们呢?”
“留着他们,自有我的用处。”知微唇角轻扬,眸光透过落在雪地里的发白的淡薄光线,淡声说道。
沈静欣顿了顿,扬眉道:“夫人留着我,可也是因为我还有些用处的缘故?”
知微饶有兴致的瞧着她:“沈姑娘倒是说说,你于我有何用处?”
她保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李思渊。
便是要发落,也要留着李思渊回来再发落。到底,这人是他招惹来的!
沈静欣似也想不出来,无奈笑道:“许是夫人大度,不愿与我计较,才留了我这条命吧。夫人仁慈,静欣多嘴说一句,夫人的仁慈,可别用在所有人身上才是。”
“沈姑娘多虑了。”仁慈这种美德,她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