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小的贱名,恐污了各位贵人的耳朵。”那女子趴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
“咱们夫人问你话,你只管答便是,啰嗦什么!”画蔷上前,瞪了眼呵斥道。
那女子哆嗦了下,忙磕头如捣蒜,道:“是是是,回夫人话,小的名叫余娇。”
她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一双可怖眼睛里,却流露出怨毒刻骨的神色来。
“余娇……”知微启唇,唇边勾勒的笑意清淡平和,“你且抬头来,瞧一瞧身边这一位沈姑娘,可是认得的?”
贺氏坐在罗汉床上,冷眼瞧着眼前这一幕。
在知微弄出一个又一个她压根不认得的认证来时,她就知道大势已去,局面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或者,这场面根本就从未被她掌控过。她瞧着知微嘴角勾起的笑意,本是徐缓如春风般令人见之便心生喜悦平和的,却让她生生捏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再不了解知微,也知道,当她越笃定时,表情便愈发的温和亲切。
那自称余娇的女子慢慢抬头,飞快看一眼身边的沈静欣,便见她似厌恶般迅速的别过了头去,眼中冷意一闪,粗声回道:“回夫人话,小的认得。”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静欣咬牙冷喝道,她眼下也是豁出去了,唯有否定到底说不定还能博出一番生机来,可自己心里也明白,知微将她的底细全盘托出,便根本没给她博生机的机会。
“我根本不认识你!”沈静欣瞪着那余娇,却在旁人看不见的死角朝她飞快眨眼,投去哀求的意味,“你说,是不是什么人买通了你或者强迫你来往我身上泼脏水,污蔑我毁我名声的?”
“沈姑娘这意思,却是我好本事,能同时买通雷少爷与余娇姑娘来污蔑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知微轻轻笑道,“不过,我既说过要给你凭证,便会叫你心服口服。这位余娇,便是住在秦家庄的,你的远房亲戚,是也不是?”
沈静欣浑身一抖,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知微。她去秦家庄的次数并不多,谁愿意没事便看见这张恐怖的倒胃口的脸,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便是有事要交代,也是让信差用信去或者让……
她又是一个激灵,瞳孔飞快的收束了下。刚挺止的背脊立刻又颓软了下去,呵呵一笑:“是平安啊……”
“世子爷对你当真不薄。”知微说这话时,有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平安服侍他日久,日日随爷进出,这京城有谁不知道他是爷身边的人。虽他只是小厮,但走出去倒也有几分面子,爷将人留下来照顾你,这份心意便十分难得,你报答爷的方式,便是将别人的孩子硬扣到世子爷头上。但你心知肚明这孩子不是世子爷的,若生下来了,你要留在侯府的如意算盘只怕就要落空,所以你不能让这个孩子生出来。”
她一顿,伸出食指与中指晃了晃:“这便是我说的,你的孩子并非是因为我才没了的,因为你压根就没打算让那孩子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沈静欣直视知微道,“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凭证!”
“我说过,你要的凭证我都会给你,咱们一件一件的来!”知微微笑淡然,平静又优雅的瞥一眼眼珠飞快转了下的余娇,道,“这位余娇姑娘,你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可想好了么?”
这余娇哪里瞧不出来沈静欣今日绝没有翻身的余地,虽如此放弃这一枚大好的棋子令人很是不舍,可到了眼下,将自己安全摘出来才是最紧要的。她这般想着,口中便道:“回夫人话,小的确实是住在秦家庄的,与沈姑娘是远房亲戚。因遭遇水患,家中父母兄弟全都在水患中过世了,便千里寻来投靠沈姑娘。”
“沈姑娘待你如何?”知微似不经意的问道。
余娇道:“沈姑娘安排小的在秦家庄住下,有时会让人给小的送些东西来,也……也叫小的为她做过一些事。”
“哦?”知微笑着挑眉,“沈姑娘都叫你做过些什么事,你可还记得?”
余娇瞧一眼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沈静欣,缩了缩肩膀,只略一思索,便道:“有一次,沈姑娘不知何故非要小的叫人去河里打捞尸体,小的细问之下,才知她要打捞的是雷家少爷的尸体。小的虽心有疑惑,却还是请人去打捞了,因并未打捞到,便随便以一具泡的发涨的尸体来哄了沈姑娘。沈姑娘当时松了一口气,只喃喃说道,死了就好,死了就好。还道她如今的生活,断断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了去!小的不敢撒谎,所言句句属实。”
雷赫一声冷笑:“贱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若非婆子们拦着,只怕就要飞扑过来要了沈静欣的命。
知微微笑道:“余娇是沈姑娘的远亲,想来她说的话,是有几分可信的。沈姑娘这般不择手段,连与自己有着白首誓约的情人都能说杀就杀。诸位以为,她可以留在府里留在世子爷身边吗?纸包不住火,这些事便不是我查出来,总有一日也要曝光于世人眼底,到时,旁人要如何非议咱们侯府?世子爷因同情你而出手帮了你,让你免遭坏人毒手,又怜你身世孤苦而买来宅院安置你。这明明是好事一件,却因你的贪心不足而要成为别人口中强抢他人未婚妻的恶霸,世子爷若得知此事,只怕也要觉得冤得很呢!”
昊大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哼道:“如此淫荡不贞,又心狠手辣之人,咱们侯府可容不下。幸而弟妹今个查了出来,若待到他日由旁人口中道出,咱们侯府只怕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了。弟妹方才说,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她腹中孩儿根本是她自己不想要,难道那孩子竟是她自己要流掉的?却偏要栽到弟妹头上,让我们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救你才没了自己的孩子,只为博得我们大家的同情,好在侯府立稳足不成?”
知微早习惯了昊大夫人的两面派,先前还站在贺氏那边,一看自己这边赢面较大,又倾向自己这边来。这一番话,无疑是在与自己示好。她笑了笑,也不介意,点头道:“正是昊嫂嫂猜测的这般。沈姑娘不能冒险生下雷少爷的孩子,雷少爷与咱们世子爷的容貌相去甚远,她如何敢冒这个险?她便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来,若她的孩子是因为我而没了,我不管出于愧疚也好,舆论压力也罢,总要对她补偿一番,而她要的补偿,便是留在世子爷身边为奴为婢也好,通房侍妾也好,总归是要留在府中,达成她在府里站稳足跟的目的!沈姑娘,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沈静欣短促的冷笑一声,“我俨然已被夫人说成了心肠歹毒不择手段之人,这是侯府,是夫人说了算的地方,我还能说什么。”
“我以为沈姑娘会找我要证据。”知微笑一笑。
沈静欣竟也跟着笑了:“夫人想必早已准备好了所谓的证据,罢了,夫人便将证据拿上来,我到底是如何害了我自个儿的孩儿。”
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却是瞧向了贺氏。
贺氏浑身一僵,脸上十分不自然。
知微哪里能不明白沈静欣的意思,牵扯出孩子这件事,势必要牵扯出合适母子来。贺氏母子若要自保,也只能将她一并保了。她这也是在威胁贺氏,她们是一条船上的,她若有什么,他们母子也讨不了好去。
知微瞥一眼贺氏发白的脸庞,微笑着吩咐画蔷:“把芍药带上来,再请向旭向大夫来。”
画蔷领命而去,因早已部署好了,芍药等人都是早便等着的,因此两人来的很快。
芍药一进来,也不敢看沈静欣,跪下来请了安。
知微见她不住颤抖,也知她是怕极了沈静欣,便放柔了声音,轻声道:“芍药,你素日跟在沈姑娘身边,对沈姑娘的事定是知之甚详吧。”
芍药结结巴巴道:“奴婢是世子爷买来服侍沈姑娘的,沈姑娘以前的事,奴婢并不知情。”
“不说以前,只说你服侍沈姑娘期间,沈姑娘滑胎之事,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
芍药飞快看一眼沈静欣,道:“那一日,沈姑娘一大早便叫奴婢去街上抓药来,奴婢不识字,只当沈姑娘要安胎的药。便为沈姑娘抓了来,沈姑娘嘱咐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奴婢便亲自将药煎了,沈姑娘用了药,却叫奴婢将药渣找个地儿埋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奴婢这才觉出不对来,但只能依言将药渣埋在了院里的杏树底下。跟着沈姑娘便去找四姑娘,说是闷得很,园子里木槿开的好,两人便结伴去了园子里。”
知微点点头,扫了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眼,道:“姜嬷嬷,叫个人去杏树底下将那药渣子挖出来,让向大夫瞧瞧。”
姜嬷嬷办事效率自然很高,很快便将银杏树底下的药渣子挖了来,等在一旁的向旭面无表情的接过来,翻翻查查一番,便上前禀告道:“这确实是一副落胎的虎狼药,此药剂量甚大,服用后不仅胎儿不保,若是那母体虚弱的,只怕连大人也要因此殒命。”
向旭说完,便安静的退到一旁。
知微与他道谢后,瞧着僵硬麻木的沈静欣,“沈姑娘,你可还有话说?”
片刻,沈静欣才动了一下。她慢慢站起身来,不觉尖声一笑,竟是鼓起掌来。她的背脊挺直,单薄的身体,却浑身都是厉色,竟似一瞬间换了个人一般。
“夫人好厉害的手段,静欣今日输的心服口服。”她一顿,瞧向目光阴沉,浑身都充斥着戾气的贺氏,更欢快的轻笑起来,“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夫人啊,不过,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好奇,这大冷天里,向来干净的侯府里头怎会出现那剧毒无比的白花蛇?我可没能耐能弄来那么可怕的东西,夫人可别是将这桩也算在我头上了吧。”
知微瞥一眼浑身颤抖的贺氏,知道沈静欣这是死也要找个垫底的。不紧不慢道:“侯府虽向来干净,也备不住有蛇虫鼠蚁,我自然不会将其算在你头上。”
贺氏一怔,随即道:“渊儿媳妇说得是,府里头不干净,也是府里下人不尽心的缘故。”
她虽然不明白眼下这样大好的机会,知微为何会不趁机将她和李思瑞一锅端了。她知道知微能将所有事情查的这样清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么凑巧出现的白花蛇。可既然知微表明了不追究的态度,甚至有维护之意,她自然要赶紧将自己与李思瑞摘出来。
知微对贺氏的上道感到很满意,对挑拨未成而显得有些呆滞的沈静欣道,“我很感激沈姑娘千钧一发救了我,但沈姑娘细想,你是当真为了救我,还是要将腹中孩儿的流去算在我头上以达到你进入侯府的目的?我方才道了你三宗罪,这是其二。其三,我道沈姑娘心怀不轨,心肠恶毒,沈姑娘可有什么要辩的?”
“有了其一其二,我又还在乎什么其三。”沈静欣冷冷一笑,“如今我还有什么经不得的,夫人有什么罪状,尽管往我身上推便是。反正我这苦命之人,也没人会真正怜惜。”
“沈姑娘这意思,却是道我欲加之罪了?”知微与她相对而立,静静瞧着她的眼睛:“难道不是你纵着这位余娇姑娘利用草料,欲要取我腹中孩儿的性命?”
沈静欣讥诮的神色微微一僵,目光落在地上同样僵住身形的余娇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咯咯笑了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夫人树敌之多,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余娇虽是我远房亲戚,特地跑来投靠我,但除了雷赫的事,我从未再叫她做过别的。我倒好奇得很,余娇她一个足不出户的丑八怪,究竟与夫人有何恩怨!若我早知道……”
她甚是可惜的笑了笑,知微猜到她未出口之言定不是什么好话,也不计较,好整以暇的瞧着她们俩人,“沈姑娘的意思,竟不是你指使余娇姑娘对我腹中孩儿不利?”
沈静欣不在乎的笑了笑:“若你要算在我头上,也无所谓,反正也没差。”
“那么余娇姑娘,你要不要解释解释,你与我究竟有何恩怨,竟恨我恨到如斯地步?”
那余娇显然没料到知微还有这一出,愣了半晌才开始喊冤道:“夫人明鉴啊,什么草料,什么谋害夫人的孩儿,小的从没有做过,也不明白夫人为何会这样说……小的,小的真的从未得罪过夫人啊。”
“长顺何在?”知微微微提高音量,冲门口方向喊了一声。
“奴才在。”长顺一边说着,一边扭了一个人进来。
“你且说说,这人是谁?”知微微抬了下下巴,淡淡道,清冷的目光似含了冰冷的讽意,瞧着趴伏在地上的余娇。
长顺便道:“回夫人,此人便是将加了紫草的草料卖与奴才的那人。”
众人皆对此转折表示云里雾里看不懂,昊大夫人性子急,忍不住追问道:“弟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什么草料啊?这……咱们不是在审沈静欣嘛,怎又变成了这丑八怪了,难道她们竟不是一伙儿的吗?”
“昊嫂嫂稍安勿躁。”知微一双眼睛仍是瞧着余娇,淡淡道:“长顺,你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