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鱼腥味中逃脱出来,前面是一片荒地,芦草在晚风中齐刷刷低下了头。再过去是加油站,一条大黄狗冲她吠了两声。这些地方她没走过,心里有些发怵。天色向晚,爸爸沿着围墙疾步快走的背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倏的一下就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铅灰色的。满地半干的水泥,两个搅拌罐一声不吭地支在石棉瓦棚下,河沙堆成小山,插着几把铲子,铁质翻斗车掉了轮子,歪在一边,红砖摞成墙,后面是一幢在建的房子,门洞裸着,横七竖八搭满了毛竹架子,却不见一个人。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从背后闪过。陈静言吓得一下子蹲在地上,捂住脑袋。
“别怕,照相呢——你在这做什么?”
她慢慢抬起头,先看见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工装短裤加小背心,肚皮上悬一个黑匣子,黑匣子里有一片圆圆的玻璃。再看上去,是个脑袋毛扎扎的小男孩,黑黑瘦瘦,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比她大几岁。
“我爸爸……不见了!”她还是怕得直发抖,双手抱臂蹲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
“你爸爸是这工地上的工人吗?”
“不是不是……他是造纸厂的。”
“那你上这儿干嘛?”
“我……看见他走到这里来,就不见了。”
小男孩看看陈静言,沉思了一会儿。初秋天黑得早些了,刚才还拍了她一个清晰的背影,眨眼间就只看到一团朦胧的白。那天她穿着妈妈买夏竹布自己裁的淡绿吊带裙,两条胳膊像白床单一样绞在一起。她是铅灰色废墟中的一只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