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茗哑口无言。
她试图解释,但根本想不出有说服力的话。
巧茗是伽罗的亲姨母,只有对她好,像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绝不会害她。
可是这种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离奇的遭遇说出去不但没人会相信,只怕还会被冠上妖孽之名。
试想想,一个人的身体里居住的不是自己原本的灵魂,那在大家的认知里叫做什么?
借尸还魂,还算好的。
更多人恐怕第一个联想到的是妖怪附身。
于是,那唯一却充足的理由,便成了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在关键时候不但帮不了她,被有心人知道还会大做文章,害了自己。
“……陛下,”巧茗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别开玩笑了。”
她觑一眼韩震,想从他面孔上找到能匹配她这句话的表情。
可韩震面无表情地品着茶,神色里找不出半分逗趣之意。
这几天来,巧茗不是没发现韩震与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天启帝有些差别的。
譬如,她印象里的天启帝,豪爽又爱说笑,虽然她十次进宫最多不过能见到他一两次,但留下的记忆,都是被他妙语连珠,逗得哈哈大笑的情景。
但她亲密接触到的韩震,相对比较寡言,非必要不开口,不仅不怎么爱笑,脸上其实连表情都很少,经常性木着一张脸。
巧茗懂得一个人或许会有许多不同种面孔的道理,韩震在后宫里面对嫔妃时,也许就是愿意用这张白板脸。
她一直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也没去想过究竟哪一种才是他真是的面目。
可眼下,巧茗却恨死了韩震这般的样子——
若能他稍微笑上一笑,她也就能更理直气壮些,真的认定他是在开玩笑,而不是明明忐忑不安,还得摸着脖子,厚着脸皮,自说自话。
“臣妾……哪有这般无聊,把帝姬推下清风湖,再捞上来……”
正常人谁会这么做?
话虽然是这般说,巧茗心中却不能真正确定。
她梁巧茗是绝对不会算计谋害伽罗,可那林巧茗呢?
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的宫女,谁知道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身为整个事件中心人物之一的受害者伽罗,对身边波涛汹涌的状态完全没有感觉。
她刚发明了一种新的游戏,坐在韩震的大腿上,然后沿着倾斜伸出的小腿打出溜,正在乐此不彼,反复滑下又爬上去,每次出溜到到地上时,还会伴以响亮的、天真无邪的笑声。
韩震放下茶盏,微低着头,似乎专心致志地看她进行这自得其乐的游戏,口中却道:“可是,那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御花园?”
宫里虽然并无明文规定宫人内侍不得进入御花园,但一般来说,若不是随时各宫主子,或者当值洒扫的,其余宫人内侍少有擅入,毕竟随意乱走是宫中的大忌。
巧茗并不是十分清楚宫人内侍间各种约定俗成的惯例,但韩震的话却提醒了她。
那日是二十二日,即是林巧茗按照与鬼面人的约定,送饭食去罗刹殿,然后将刺探到的情况写到纸上放在御花园某块大石下,待他去取出查看的日子。
“那件事,只你我二人知道便好,如果被旁人知道了,恐怕于你不利。至于伽罗落水的原因,如果调查起来,那天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御花园的人都有嫌疑,自然也包括你,而且说起上来你反而比那些宫女更有嫌疑,届时你该如何解释,如何自证清白?你因为救伽罗撞伤头而忘记前事,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上至太后,下至你在尚食局时那些伙伴,人尽皆知。太医院还有商洛甫为你看诊的记档,想瞒也瞒不了。届时,这将成为你最大的漏洞,既然你忘记了,又如何能保证自己绝对清白?若是连你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清白,又如何要别人取信与你?”
原来,他竟然不是怀疑她,而是试图保护她。
巧茗心中十分感激,又有些说不清的混乱,慌不择言道:“可是,难道我为了自己,明知道伽罗落水的事情有蹊跷,也不查证了么?”
说完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人家为你设想周到,你却高唱反调,若换了旁人这般对待自己,巧茗觉得自己定会有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感概,说不定一气之下再不管对方死活。
不过,韩震出乎意料的好脾气,不但不着恼,还温和道:“你若是想查,当然可以查,不过切莫大张旗鼓,免得引祸上身。至于伽罗,若你实在不放心交回给那几个宫女照顾,便先放在自己身边,也无不可。”
“谢谢陛下。”巧茗感动得伸手抱住韩震手臂,轻轻摇晃起来。
然而,大抵是太过感慨万千,一时间竟找不到更多的话来向韩震表达心中满溢的感激。
远处脚步声响,一双粉蓝的绣花鞋出现在帘栊下,阿茸的声音随之传来,“娘娘,尚食局送了帝姬的加餐点心过来,是否现在就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