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答应了邢豪的请战,并非因为信任,而是恰逢其会,顺水推舟试其忠心。
刘曦之所以放心让我独守新野,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给我留下了一个“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的郭嘉。天生郭奉孝能铁口独断孙策生死,未卜先知袁氏兄弟内乱,才识超群,大放异彩,自然不会在小小的新野阴沟里翻船。两万曹军压境看似出其不意,实际早就在郭嘉意料之中。
新野城□□有兵士一万,撇去三成老弱病残,扣除奉命下乡的五千屯田兵,可用之人仅有二千之数,以千搏万,形势险恶。可是,倘若新野果真如此空虚,我又怎敢贸然提出屯田之计,将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距离新野百余公里外的盛阳寨中,埋伏着训练有素的五千匪兵,是刘曦为我精心准备的秘密武器。
不是我看不起身为曹魏五子良将之一的乐进,即使他亲帅两万大军浩荡而来,对上任由郭嘉调遣的两千明兵一万暗兵,也并无多少胜算。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松手放权,看着郭嘉从容淡定地安排完毕,迤迤然放下虎符,向我建言道:“下官已差流星马往南阳告急,然盛阳寨往返新野尚需一日一夜的脚程,为保万全,还请公主出城暂避锋芒,静候佳音。”
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前有孔明悉心教导,后有郭嘉、水镜费力栽培,我虽然天资愚钝,但如果单从求学经历上来看,已经可以算作师从名门。对于谋略策论我并非一窍不通,可是关迪的以死相逼在心中警钟长鸣,时刻提醒着我在实践中的稚嫩天真。高祖刘邦有言:“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大敌当前,最忌讳的就是上位者不懂装懂指手划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全心信任以此见长的谋臣将领,有意识地旁观学习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就是我目前给自己定下的处事策略。
这是我穿越以来亲身经历的第一场大战,因存了观摩的心态,初始时心情轻松,隐约期待。
出城前绕去东门一望,只见乐进壮猛骁勇,身先士卒,于城下大喊:“早开门受降,免一城生灵受苦!”邵喆等诸位小将不答,两军摆开,与乐进力战数百回合,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鼓励了一番即将下场杀敌的邢豪,我借口更衣返回府中换上甲胄女扮男装,在秦樊和崔州平的护卫下自西门出城,悄无声息地借道都凤坡,前往潮岭投靠石广元避难。
三个时辰后,新野城头升起降旗,郭嘉携水镜、邵阐等十余人开门投降,素车白马迎于路旁。乐进大喜,一面策马进城一面捷报曹操,纳郭嘉及新野诸将为降臣,并未加以抹杀迫害。
石广元抓耳挠腮,幽怨道:“都怪王爷将我扔来潮岭,不然我也能粉墨登场,唱一唱这出亦假亦真的大戏。”
“潮岭与新野风马牛不相及,你有何憾?”崔州平看不过眼师弟的坐立不安,呛声道,“我身处局中还被奉孝赶将出来,也未如你这般耿耿于怀,怨念丛生。”
因为郭嘉、水镜是新野城中谋主的缘故,开门投降却人去楼空未免太没诚意,因此谋臣中能被派来保护我的也只有名不见经传的崔州平。石广元幸灾乐祸:“谁让你技不如人,乐进入城不见郭奉孝必然疑心有诈,缺了一个不甚紧要的崔掾史却未必会特意相询。”
崔州平目前的官职全称为主记事掾史,相当于现代的书记官,如果能得到刘协的正式任命,官秩大约为三、四百石。可惜曹操一口咬定刘曦是冒名顶替的平安王,不承认新野政权,所以眼下刘曦手下所有将领都是“伪”官,拿不到朝廷的分文俸禄。而刘曦心黑手狠,丝毫不体谅下属的难处,以军粮紧张为由强行克扣手下工资之事屡见不鲜。崔州平辛苦劳作一月,所得也不过给他家小公子做双虎头鞋而已。
“崔家豪富啊!”据说刘曦初见崔州平时便叹了一声土豪,厚颜无耻地与他勾肩搭背道,“王爷我两袖空空地从曹操的魔爪中逃出来,既要养幼妹又要养兵马,实在是囊中羞涩,无力支付月俸呐~为人臣者,为君分忧,崔掾史便借我十万五铢钱,待我手头宽裕,必然原数奉还!”
所以崔州平入职,刘曦不但白赚了一个书记官,还顺手坑了他一笔长期无息贷款,可谓无良至极。石广元等一众南阳名士听说此事后,无一人表示同情,各个普大喜奔,乐此不疲地拿“崔掾史”的称谓来调笑他,玩得不亦乐乎。其中,尤以石广元为甚。
熊孩子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我眼睁睁地看着崔州平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实在忍不住,拎起石广元的耳朵拖出门去教他做人。
自作孽,不可活。
我假装没听到石广元可怜兮兮的求救声,耐心等待午夜降临。
按照计划,子时一过郭嘉就会在城中鸣金为号,将隐入乡野的五千屯田兵化零为整,奇袭曹军大营。与此同时,潜伏于城外的盛阳寨匪兵将在闵息、方济的带领下兵分两路从东、西两面夹击,自有内应为他们打开城门,与郭嘉里应外合,逼杀乐进。
郭嘉计划地相当完善,而且以他一贯的作风,在完成既定任务之外酌情穿插策反乐进手下干将之类的小花絮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我算了算新野与潮岭之间的距离,估计寅时左右便会有军士来请我回城,于是提早梳洗安歇,养精蓄锐静候捷报。
谁知一觉睡过卯时,外间依然毫无动静。
我在床上辗转许久,终究睡不住,坐起身来望着漆黑的天幕发呆。
我开始担心了。
也许是缺乏历练的缘故,哪怕我深知郭嘉能力,仍然止不住胡思乱想,心绪不宁。
如果有万一呢?郭嘉殒命,新野落入曹操之手,刘曦刚得了襄阳,便失去了最初的福地。
忧心之下,时光变得分外难熬。
我试图说服自己,担忧对战局毫无裨益,只会自我折磨,可是仍旧于事无补。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激烈地好像随时都会蹦出喉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