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祥二十九年六月,不久前逃出皇城随即便宣布造反的勤王由西南出发,一路直线往东面行进,直指帝都。在其父袁将军与岳父淮南王的联合拥兵支持下共汇集十三万兵力,勤王叛军首战即轻松获胜,接下来短短几日内,接连克下白河、琨城与黎城,与黎城相邻的其他几城的城守,听到消息,竟不战而降,纷纷投靠勤王叛军,一时间朝廷兵败如山倒,叛军气势如虹,兵力增至十七万。照此形式下去,叛军很快将会突破二十万兵力,不出二十余天就可轻松攻到皇城下。
战报传来,君国一片惊哗,满朝文武都处在震惊与焦灼之中,几乎没人相信,本国的各个筑城守备力竟薄弱到如此地步。私底下相当一部分人,也开始偷偷计算着,是否要暗中投诚改奔勤王。虽说此前皇上对一连串的战败表现的很是淡定,让他们一度怀疑皇帝其实一直留有后招,甚至做好了应全之策。但很快,众人便又自行推翻了这条猜测。自勤王造反,除了眼下命豫亲王整顿了帝都仅有的三万军队,皇帝既没紧急下诏征兵,也没广收赋税筹粮以预备打仗,甚至还一连八次驳回路老将军请兵平叛党的要求。任由众臣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帝依旧毫无所动,多数时日是病在寝宫颐养龙体。群臣无主,众人焦虑惊悸之际,不得不开始胡乱猜测,有人甚至猜皇帝如此消极,是否是因身染重病,自知活不了几日,无力气与叛军对抗,但又实在不喜勤王这个儿子,不甘心在临死前立他为太子,让他名正言顺的即位,索性消极对待,任由其折腾。
可就在众臣以为皇帝会一直这样消极下去的时候,皇帝突然不淡定了,原因是前一日,叛军又一举攻克了韶关与裴城,离皇城一下子再进了两大步。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多日未上早朝的皇帝拖着一身病体、以手撑头靠坐在龙椅上,原本犀利的眉眼,尽剩下疲态与苍老,一身尊贵的明黄形容枯槁。这一日,面对同是花甲、慷慨激愤的路老将军第九次诚恳请战,皇帝沉吟许久,未允,也未再拒。而后又频频望着大殿入口,重复询问身后的赖丛,豫亲王可到殿。
然这一日,不知是前些日子被刺受伤过重,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被皇帝当做救命稻草般予以重望的豫亲王始终没有现身,即便是后来赖丛大公公携口谕亲自登门,也没能将这位豫亲王从房中请出。
及至傍晚,东苑里那道紧闭整日的房门终于开了,吴太医携着药箱,疲惫不堪地率先走出。身后,豫王脸色晦暗、眼波清冷,掌中紧紧扣着一只玉白色的瓷瓶,他出得门来,对焦灼上前的赖公公视作不见,只转身对亲卫发下一道令:悬赏万金,以求冬火。
所谓“冬火”,能克阴寒、涤心气。此物秋播冬长、春实夏落,过暑而不保,可遇不可求。故极少有人知,更少有人用。
到夜间,城南别院内书房,秦一晗握着扇柄焦躁的在房里踱了几圈,抬手指着桌上那只玉白瓷瓶,一脸的不相信:“老头,你确定你不是庸医?这瓶鬼东西分明有异,你还要继续让未夏使用?”
“哎呀,世子你……你不要张口闭口就是‘庸医庸医’,实非老夫自傲,”吴祈捋了捋胡须,皱眉道:“‘吴医圣手’之名虽当不起,但出师四十余个年头,老夫还没医坏过人,你不要总是怀疑老夫的医术!”
“啧,难为老头你有自知之明,还知道那称号是浪得虚名!”秦一晗翻着眼瞥他,一贯的毒舌。
“你、你!”吴祈抖着胡子,气得背过身去,忍着不与他争吵。秦一晗盯着那只瓶子,越看越心疑,忽的一拍桌子道:“叫子行过来!让他亲自和我说,他说能用我便信,不然我绝不可能把这东西再给我妹子用!”
吴祈转过身来,脸色依旧难看,叹了口气道:“好好好,反正老夫只是将王爷的话传到,至于用是不用,世子只管等王爷从安王府回来了,问过他再作决定。”
秦一晗哼了一声,不作理睬。随后想起什么,瞥了他一眼,径自扬声对门外的秦卫吩咐道:“传我之令,让本世子的贴身医官崔凡速来君国!”
吴祈望着他,摇了摇头,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只觉更加无奈。
夜色浓重,马蹄哒哒,一辆装饰极为普通的马车披着夜色在离皇宫很近的内城街道上快速前行着,驾车的人头戴斗笠,神色漠然。
行进一处僻静的深巷,车夫停好马车后,扭身对车厢里低声道:“爷,到了。”
车内久无人应,车夫也不再催,就坐在横辕上静静等待,斗笠下一双眼却凌厉而警觉地盯着四周。
“尤行,”半晌,车内传出声音,其音平淡,带着沙哑的倦意:“你进去把小三子带回来吧。”顿了顿,又道:“就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虽是主仆一场,他若选择他大哥,不愿回来,我也不会怪他。你这就去吧。”
尤行低声应了,刚要跳下车,面前那堵高墙上原本毫不起眼的一扇旧门忽的开了,一人从里面快步走出。邱大偏头略对尤行点头,大步走到车前,径直对着那车帘恭敬行礼:“爷,小主子一早等着在了。”
等了半晌,车内飘出一句淡淡的话来:“邱大,回去告诉阿箩,当日我在留香茶楼说过的话,并非白说。她既心狠手毒、选择亲手毁掉过去的情谊,我便不会再对她有一丝手软。”
“爷!”邱大震惊道:“您和小主子……”
“还有你们。”车内之人充耳不闻,声音淡漠地打断道:“豫城醉酒那一晚、以及药膏的事,我知是君忆箩做的手脚,你只是服从她的令,利用了小三子对你这个亲大哥的信任。”
邱大神色一僵,只听马车中那人继续说道:“不论是身不由己还是服从命令,这是我最后一次容你。我已颁下令,从今日起安王府与豫王府再无瓜葛、同如陌路。两府中不论主子下属,以往有何旧交故情,一律烟消云散,从此大路两边各朝一方,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即刻起,任何人、任何时候,安王府有谁胆敢越界,不问缘由,豫王府都会将其视作敌人击杀。”
“爷!”邱大惊的脱出叫出,车内之人不应。邱大又看向尤行,后者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爷,我跟你走!”一个还略带稚嫩的声音忽然倔强地道,不知何时,邱三站在那道门边,他红着眼望了一眼还在震惊的邱大,毅然地走到马车前,用坚定的声音重复道:“小三子愿跟着爷!”
车内很快溢出一声轻叹,君亦衍道:“邱三,你想清楚,邱大是你唯一的至亲。若跟了豫王府,你们再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