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楼面色淡漠地看着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解开了对方的腰带,开始脱衣,他眼里没有任何动欲之色,此刻明明是在脱去天下第一美人的衣裳,明明应该是香艳无比的场景,但他的态度却似乎是在打开一个普普通通的包裹一般,不激动,且一丝不苟,而面对此情此景,师映川却不能像连江楼一样平静,他一把抓住连江楼的手,微微冷笑道:“……这算什么,堂堂宗师,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他伤势未愈,体弱虚乏,眼下只是用力抓住连江楼的手,就微微喘息起来,连江楼没有挣脱,也没有再继续解青年的衣裳,只是看着对方的脸,说道:“……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师映川因消瘦而显得微陷的眼窝里如同燃着幽幽鬼火,冷嗤:“我是想把你按在身下肆意侵犯爱抚,无所不为,而不是想被你像这样对待!”
这番话并不中听,甚至相当刺耳,但连江楼就如同一个置身事外之人那样,面色毫无改变地听着对方所说,直到师映川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微微俯下了身子,与师映川对视,从容不迫地道:“……你说的是事实,但如今的你,显然已做不到这一点。”师映川闻言,突然就咧嘴笑了起来,微微切齿道:“没错,这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理由……”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然后看着近在咫尺的连江楼的脸,抬手去摸,慢慢地摸那光洁细腻的肌肤,此时此刻,这两人所呈现出来的姿势,那种微妙得说不出来的动作,微妙的感觉,这一切令他们看上去就好象一对亲密的情人一般,正在私下喃语,师映川笑容不变,微瞑的星眸却是露出了一丝隐约的迷离之色,这使得他越发多了一份澄净而又散发着诱惑的美感,他低声笑着,看着面前这张冷静的英俊脸容,修长的手指轻抚连江楼的面孔,虽然是在笑,但事实上反倒是笑意全无,只柔声叹说道:“你说得很对,如今的我,根本做不了什么……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虚弱无比的阶下囚,早不是什么大宗师,在这里,你的意志可以得到彻底的贯彻,你的一个念头,就可以让我生,也可以让我死,不是么?而我居然还敢对你抱有觊觎之心,真是不知死活呢!”
如金的日光透过窗子洒入殿中,被光洁的地面反射出几许清凉的意味,这时床前香炉内燃着的香料还没有烧尽,氤氲的淡烟仍然兀自从无数镂空的小孔中溢出,朦胧缭绕,令连江楼的面孔仿佛至于雾中,并不分明,他看着虽有笑容却眼神疏冷的师映川,心中想到的却是当年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无赖惫懒的模样,而现在不过是匆匆数载时光,然而很多事情,却已经完全不同了……忽然间又想到当初在七星海上的那一场大战,那个狂纵不可一世的血眸青年,何等霸道肆意,然而最终,一切的记忆都淡去,只留下此刻眼前脸色苍白虚弱的人……思及至此,连江楼不由得罕有地微微恍然失神,即使这种状态只维持了一瞬,但终究有些不同,一时间男子眉峰微皱,对师映川道:“你的想法有些偏激,这没有必要,你如今既是在断法宗,此生便受我庇护,除了不能任意行动且修为禁锢之外,其余一切都与你当年在这里并无二致,无人可以将你为难,更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到你半分,这是我作为一宗之主,对你作出的承诺。”
“这算是补偿么……”师映川笑了笑问道,眼中分明一片清透,而他的思维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他的手托住连江楼的下巴,淡淡道:“承诺么?我不得不一生都留在大光明峰,没有自由,没有力量,而你承诺会让我衣食无忧,保我平安……那我问你,我,算你什么人?”
师映川语气柔和,毫无咄咄逼人之势,但这个问题却比他的态度要凌厉得多,着实令人难以回答,而他也不等连江楼回复,自己就接着自问自答地道:“徒弟当然早就不是了,血亲?当然更不是,那么朋友?倒也谈不上……”他双瞳中似有无尽光彩悠然散开,乍看上去,仿佛两眼如琉璃一般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望着连江楼轻笑着,道:“那么,难道是情人爱人不成?”他话刚说完,连江楼就突然道:“……你怎么想,都可以。”又将师映川已经半解的衣裳重新整理好:“既是你对此并无兴趣,那便作罢。”师映川冷眼瞧着,也不说话,任连江楼替他盖上薄被:“你如今一切以休养为重,不要随意走动。”说罢,将帐子放下,这便出去了。
殿中一片安静,犹如一潭死水,师映川缓缓伸出胳膊,雪白的小臂上仍然还缠着北斗七剑,色彩鲜明,他的手轻抚剑身,具有灵性的短剑微微嗡鸣,自有回应,但现在动用不了半点真气的师映川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再驱使北斗七剑作出任何博杀击敌之事,其实只这么一提胳膊,就觉得身体沉重,哪里还有从前那般体轻如燕之感?一时间师映川颓然闭眼,蜷缩在床上,任凭无边的虚弱与恐慌将自己淹没,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将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罢,反正,不会有其他人看到……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师映川的意识渐渐模糊,快要昏昏欲睡之际,外面忽然有什么轻微的响动,好象是珠帘被人撩开的声音,师映川猛地一睁眼,道:“莲座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是改了主意,想……”刚说了一半,却听一个明显年少尚稚的声音道:“……父亲!”一听这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长子季平琰,师映川暗道惭愧,自己现在几如废人一般,五识也都滞涩,根本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远远地就能察觉有人来到,更不可能由气息判断出对方身份,想到这里,心情越发阴郁,正愤恨间,季平琰已穿帏分幕地抢步进到殿中,少年面色复杂,只瞧着床帐垂掩的榻上,透过帐子,可以看见里面背朝外侧卧着的人正有些费力地慢慢转过身来,季平琰按捺下心中苦涩,忙上前匆匆一撩纱帐,帮助对方翻过身来,这时才来得及定睛一看,却见向来矜贵傲然的男子,现在却样子萎靡黯淡,尽管从男子一回来就已见过,在对方昏迷的时候也探望多次,但眼下看见清醒过来的生父如此模样,就连从前一双红玉也似的血眸也褪成了幽黑之色,季平琰从一开始得知父亲醒来就已经酝酿好的那些话,此刻统统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吐不出,半晌,才喃喃道:“父亲……”
师映川此刻反倒是平静的样子,道:“你来了。”季平琰听出男子言语间中气匮乏,一时间忍住心中酸苦,强行打起精神,道:“父亲可觉得好些了?昨天来探望的时候父亲还在昏睡,现在瞧着,倒是气色好了些……”话只说了半截,师映川已是眉头一挑,冷笑道:“气色好了些?我现在这个样子,也配一个‘好’字?笑话!”季平琰从未见过生父这样寒霜般的神色,凌厉如刀的语气,虽然底气疲虚,却犀利不变,一时间心中一悸,却是呐呐难以成言,师映川见状,自觉失态,他黯然一叹,淡淡道:“罢了,是我心情不好,拿你来迁怒,你不必理睬我就是。”他虽然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子当面,这语气里也就多少流露出几许凄凉无奈,季平琰听到这话,胸腔内一片辛酸,却又怕师映川难过心伤,忙岔开话头,道:“父亲渴了么?喝些水罢。”便去倒了一杯茶来,将师映川扶起坐好,用软垫放在背后,让他倚着,师映川没有什么抗拒,微微喘了几口气,被儿子服侍着,就着少年的手喝了茶,季平琰见师映川的神色似乎是很平静了,然而那平静的表相之下,却让季平琰觉得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汹涌着,自己的父亲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从前每一次见到,都耀眼得令他慕孺不已,可是如今,却变成了一只生生被折去了翅膀、再不能翱翔九天的雄鹰!
大殿里一时就静了下来,师映川又喝了一口茶,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开口,闭上眼,却是有些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傲岸模样,淡漠说着:“……出去罢,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陪我,我自己歇着就是了。”季平琰踌躇一下,说着:“父亲,二弟眼下还留在摇光城,我正打算跟师祖说,想派人去接二弟回来,那是我们家的儿郎,怎能流落在外,待我接回了弟弟,就放在我身边抚养,等弟弟略大些,我就请师祖收他入门,平时我可以教他武艺,父亲也可以依旧像从前那样,与二弟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岂不自在。”师映川听了这话,闭目不语,稍后,方说道:“也罢,虽然我这个做父亲的现在落得如此地步,但涯儿的祖、父、兄、亲等等都还在,身份依旧高贵,在摇光城无人敢薄待他,但毕竟那里已经不是自己家,没有亲人在旁,现在你这个做兄长的既然有心把他接回来,也算是一个好着落了。”
季平琰见此事师映川已经同意了,便道:“既然如此,我待会儿便去与师祖说。”师映川却睁开眼,看着自己的长子,目光幽幽,问道:“这段时间我大多都在昏迷之中,对于外界的事情基本不知道什么,没有渠道,也听不到任何消息,现在你既然来了,那么便将近期的事情都说与我听罢。”其实师映川虽这样说,但他并非真的消息闭塞,不要忘了他还有傀儡,还有蛊控宗师,还有谢檀君,其中傀儡与蛊控宗师都是与他心意相连,他自然可以通过两个耳目来了解外界的一些情况,但由季平琰这个断法宗剑子再补充一些,查遗补漏,自然又是不同。
“……事情就是这样,在外界盛传父亲失踪之后,青元教群龙无首,但剩下的四名长老却并未像其他人猜测的那样,或是各自散去,或是争权夺势,而是第一时间就聚在一起,通诚合作,迅速稳定了局面,有四位宗师坐镇,又施以雷霆手段将一些风波镇压下去,控制局势,如此一来,原本人心惶惶几乎崩散的青元教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平复下来,到现在虽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眼下毕竟还是稳定起来,至于会出现这种情况,却是真的出乎众人意料。”季平琰站在床前,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师映川倚在床头,微闭着眼,面无表情,令人无法猜测他此时心中所想,季平琰说完,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师映川在听到这些事情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身为宗子,虽然之前并不知道五大宗师针对师映川所设下的圈套,但事情发生之后,当然也就没有什么会瞒着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已是很清楚了,但虽然对于父亲的遭遇感到愤怒与同情,但他也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能够置喙,而事实上在季平琰心底深处,其实也未必没有隐隐的赞同倾向,因为在他看来,也许,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一个选择!
但如此一来,对于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一种心思,身为儿子的季平琰不免觉得愧疚,甚至觉得有些无颜面对自己的父亲,正当少年心中乱成一团,没个着落之际,却忽听师映川道:“……我累了,你出去罢。”季平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扶师映川重新躺下,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澄清一些事,免得师映川对某些原本亲近之人生出芥蒂,于是便一面替男子盖好被子,一面轻声解释道:“左叔叔他们都是想见父亲的,但师祖已经下令,不许旁人擅自来见父亲,打搅父亲静养,我还是因为苦求了师祖,又是父亲的儿子,这才被允许每日来探望一次……”师映川合目道:“不必说了,我都明白。”季平琰见他不愿说话,便不敢再打扰,静悄悄地放下了纱帐,听话地出去了,没料想刚走到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夹杂着微微的气喘,季平琰一颗心顿时揪紧,说不出地难受,眼窝有些热,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离开。
长子走后,师映川便试着联系宁天谕,但并没有任何回应,看来宁天谕确实是伤得不轻,师映川叹了一口气,放松了四肢,躺在床上发呆,他身体不舒服,伤势未愈,后来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等到迷迷糊糊间快要清醒之际,隐约觉得自己好象正被人抱在怀里,有人将苦涩的粘稠液体用勺子往自己嘴里喂,师映川本能地有些抗拒这种让人并不接受的味道,但一只手却捏住了他的嘴,用轻柔却不可反对的力道迫使他张嘴,不得不咽下那味道极差的液体,师映川勉强睁开眼,有些微漪涣散的双目盯着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才两眼终于聚焦,不出所料,面前是连江楼那张英俊却冷硬平板的脸,手里端着一只碗,而这时碗里的黑色液体已经只剩下一点薄薄的残渍,连江楼正将最后一勺往师映川嘴里喂,师映川嫌恶地扭过头,哑声道:“恶心……这是什么鬼东西……”连江楼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脑袋转过来,将勺里的药灌进他嘴里,不容置疑地道:“……恶心也要喝,良药苦口。”
师映川不言声,连江楼给他喂完药,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盒,打开从里面拈了几块琥珀色的东西填进师映川嘴里,师映川一怔,下意识地含住,顿时只觉得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冲淡了嘴里残余的苦涩滋味--是蜜饯。一时间微微恍惚起来,自己小时候重伤恹恹那段时间,每当连江楼喂他喝药之后,总会给这么一点酸甜的奖励,这算不算是昨日重现?
连江楼把那装着上等蜜饯的盒子放在枕头旁边,道:“若是觉得难受,就再吃几块。”师映川的脸微微偏到一边:“……我不是小孩子。”连江楼恍若未闻,只用一方雪白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别闹脾气。”师映川只觉得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堆里,轻飘飘地难以着力,将心口憋得难受,他喘了几下,索性闭目,不再理会,连江楼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道:“平琰对我说了,要将倾涯从摇光城接到断法宗,我已应下此事,现已派人前往摇光城,再过一阵,你们父子二人就可以团聚。”师映川用沉默以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眯着,隐约有两簇不甘束缚的火焰在幽幽燃烧,连江楼看着他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与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倔态,不觉微松了语气,道:“别耍性子,我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东西,待会儿你多吃些,养好身子。”
师映川听了这话,忽然睁眼看着男人,冷冷道:“我不想吃那种东西。”连江楼不以为杵:“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置办。”师映川努力撑起上身,伸手抓住连江楼线条刚毅的下巴,往上挑,面上似笑非笑,一边挣扎着将没有多少血色的唇贴近男人的耳朵,如同情人一般温柔低语:“……我想吃你,你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