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诅咒般,早已平静的心,仿佛骤然间被生生捏碎,痛到难以呼吸。明明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却觉得一切近在眼前,痛入骨髓。
“够了。”承玉上前,分开两人,将书幽护在身后:“你别再逼她。”
奕铉嘴角噙着一缕嘲弄的笑:“区区青丘白狐,也想阻我吗?”
“我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即便如此,我也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奕铉笑意更浓:“你?护她?开什么玩笑!别说她根本不需要你,就算需要,你也没这个能耐!”
承玉脸色微微发白,知道他所言非虚,却不肯退让半分:“是,我是没有这个能力,但至少,我不会伤害她,不会在她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这回换做奕铉脸色发白,勉力维持的淡定从容,都被这一话轻易打破。
好,好的很,连承玉都知道,什么才是他心中最深的痛,知道万年之前,他亲手在所爱之人的心口上,刻下了永恒的伤痛。
“书幽……”那些狂妄,那些强势,都只是他用来伪装脆弱的外壳,一旦破碎,便露出了最柔软易伤的部分:“你还在怪我吗?怪我刺向你的那一剑?其实你心里很清楚,那根本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肯接受我,是因为自己在害怕,害怕往昔重现,是么?”
书幽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在害怕,已经犯过的错,她不能再犯,神魔终究殊途,是命运安排了这一切,强行逆天,天道不容,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而平静了,轻轻推开护在自己面前的承玉,走到奕铉身前,与他直视:“是,我害怕了,既然明白一切都是错的,我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呢?”
“不归路?”他怆然苦笑。
“我已经放手了,你也放手吧,死过一次,才明白,不论任何执念,到最后,都将失去意义。”
“书幽……”他身手去抓她,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随着她决然的转身,从他紧握的掌心中滑落。
或许,他这几近半生的追求,也如那一片衣角般,抓得再紧,也会从手中滑开,变成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摸不到。
看着仿若神魂离体的奕铉,承玉不禁重重一叹,强大尊贵如他,说到底,也只是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说什么呢?也许就这样怀着一分遗憾,从此天涯两端,倒是最好的结局。
只轻轻在他肩膀拍了拍,承玉转身离开。
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未动,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塑呢。
天色渐渐阴沉起来,乌黑的云彩,将整个天际都笼罩起来,遥目远望,整个世界,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凝重而悲惨。
奕铉看着地面的石板,石板的另一边,排成一排的蚂蚁,正在辛勤地劳碌着,它们将食物从这个洞口搬到那个洞口,像是不知疲倦般,不停的努力着。
他抬头看了看天,一滴沁凉的雨水落在鼻尖上,慢慢散了开去。
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瓢泼大雨,渺小的蚂蚁几乎微不足道,即便它们在大雨来临前,将食物全部安全转移,当雨水漫过长街,漫过小巷,它们的家园也注定会被淹没,这就是命运,不可抗拒的命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
神祗又如何呢?在命运面前,一样渺小如蝼蚁。
雨水渐盛,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被水流冲的狼狈四散,奕铉不禁看得有些心酸,有时候几乎想要伸手去帮它们一把,但就算帮了它们又如何,这一次它们免于受难,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忽然自己就是这小小的蚂蚁的感觉,拼命的努力,拼命的与命运对抗,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一切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一次次的伤心,一次次的绝望吗?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淡淡的光晕,真窝囊啊,现在的自己,竟然轮到了要为一群蚂蚁结束痛苦的境地,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刚要将指尖的光晕朝弹向地面,他忽地怔住了。
大雨的冲刷下,弱小的蚂蚁,连迈出一步都那样艰难,但它们却不肯放弃,被冲远了,就再一点点爬回来,即便行动艰难,也没有一只退缩。
明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它们竟然办到了,终于,在雨势变得更大前,它们完成了所有的搬运工作,雨水落在地面,有些渗入石板之下,有些顺着台阶流到了泥土里,还有一些在台阶下积成了水洼,而在那处地势较高的石板缝隙下,雨水无法侵袭,蚂蚁们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家园。
他怔怔看着,心底那簇即将熄灭的微弱火星,砰然之间,绽出了熊熊火焰。
即便弱小如蝼蚁,只要怀揣一颗坚韧不屈的心,再难的事,也会有成功的一刻。
眼中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仿佛感受到他此刻的心境,连晦暗的天空,也透出了一丝明净的光亮,五彩的雨点,伴着金色的阳光,形成一道绝美的彩虹,世界再次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彩虹的光影中,又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奕铉才舒展开的眉头,不禁又拧了起来。
果然,下一刻,白从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主人,您不能继续待在人界了,还是赶紧跟属下回去吧。”白从恳切地劝着。
如果他早来一刻,或许奕铉就会同意他的恳求了,“你别来烦我,好不容易有了些希望,我不想半途而废。”
“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连我的话,你也要违逆?”
白从一向对奕铉言听计从,但这一次,他真的不能再装哑巴了,不管奕铉爱不爱听,他都要说:“主人,我不知您所说的希望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您现下的状况,神力日渐衰弱可不是件小事,加之天罚将近,您若继续一意孤行,就算有再多的希望,您也看不到了!”
奕铉虽烦他,但不得不说,他说的都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神力衰减的后果,可他现在真的不能走,他怕自己这一走,和书幽之间,就真的永无瓜葛了。
再说,这种现象每隔五百年都会出现一次,神祗的力量不是无穷尽的,每一次发作,都会让他的神息变得衰弱一分,这来来回回几十次,他魂魄中的神力,也该耗尽了。
他根本不怕死,他只怕死而有憾。
“我……再等等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日两日,你先回去,记住,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司南上仙。”
白从最了解奕铉的脾性,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一切都只能靠奕铉自己拿主意,他就是说破嘴皮也不会有用,只好道:“属下明白,还望尊上保重。”一道白光闪过,混在彩虹的光芒中,无人注意到。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要挨过天罚,他必须回到神界,借由神树以及神界的清灵之气,重新凝聚神力,若是神力不足或是未来得及凝聚神力,只怕就要在天罚中灰飞烟灭。
上一次已经那样艰难了,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注定生命要在此结束,他宁可留在人界,与她多一些相处时间,也好过带着遗憾,在天罚孤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