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视着他们的时候,院子里的躁动声越来越大了,金后山再次拉住了我的手。当我的步伐迈出这个四合院子的时候,我看到郁家明的媳妇郝盈盈也从屋子出来了,她怀中抱着还未长大的郁边亮,身后跟着穿着小红袄的郝妮子——
她们都向我这边张望着,我看到了马维娟在偷偷地擦拭着眼睛……我在向这里的一切告别着,向这些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好人们告别,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突然,我眼睛里面再次湿润了起来,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努力地挣脱着金后山的手,想再次跑回这个四合院子,我看到郝妮子正在向我这边奔跑过来,她就要跑过来了。
但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前面,这个小姑娘反抗者,最终还是被那个人抱着走回了屋子,我听到这个小姑娘在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商明珠——商明珠——”
我也看到了另一个行动缓慢而却令人害怕的身影:他摇晃着弯曲了的身躯,把两条同样弯曲了的腿向前拼命地挪动着,佝偻的身躯在雪地里移动了又移动,他面孔的肌肉在凝结,
嘴巴里的声音在“嗷嗷”直响,怒目圆睁着,身躯在雪地里迟缓而又拼命地移动着,像是一个发疯了的野兽因受伤而不能奋力向前一样——这个人就是已经残疾了的郁瓜瓜。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我看到了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们,还有那些吼着嗓子唱戏的人们,以及那许许多多的看戏的人儿,他们都不再热情高涨了,此刻都平静下来,转过了身子向我这边张望了过来。空气在凝结着,我在远去着,一切都在结束着,一个新的开始又向我招手着。
那是一个新的未知世界!我会遇到什么?我该怎样去应对这一切?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可怕的场景:黝黑的屋子,浑浊的空气,刺眼的灯光,蓄着胡塞的男子,那双瞪大了的眼睛……
我仿佛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到上海那种噩梦中去,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噩梦啊!我开始挣扎了,我开始大声疾呼了!我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动出来,滴在了我的衣领上面,滴在了白雪皑皑的雪地里。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后面走了上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看到了,这个人是马维娟。这位中年妇女撕扯着沙哑的声音喊着:“还是留下这个孩子吧,你看他多可怜啊……多可怜的孩子啊!”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这个人在最后几乎是哭泣了起来。我哭闹的更厉害了。
多么动情的一幕啊!我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其他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他们也许认为我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不管是谁带走我都一样。但我当时清楚地知道,马维娟还是舍不得我走的,她非要我留下来。最后,静坐在一边的金来水,他摇晃着身躯站起来感叹道:
“我明白了,这个娃儿是属于郁家的,谁都带不走了!”
金后山放弃了,他放弃带走这样的一个哭闹不停的孩子。我再次蜷缩在这个四合院子里的热炕上,屋子外面的吵闹声在一刻不停歇地传播着,我开始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