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而现在这样的午后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小广场上毫无遮蔽,白花花的太阳直接炙烤着聚集的人群。所有人都被烤得油光满面,张着嘴巴不停地喘气,像极了某些动物。
主席台上搭建了凉棚遮阴,而且为各位领导人准备了几台电扇,但电扇吹出来的风也都是滚烫的,还带着一种黏糊糊的感觉。程子介坐在袁领袖身边,当然不用被直接暴晒,还有电扇茶水和水果消暑,但仍然觉得呼吸困难,难以忍受。
可以想象,广场上的那些普通民众是怎么样的煎熬。
为什么要在这么个时间召开庆典?当然,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上午十点才赶到的原因。但是这样的话,把庆典放在晚上,太阳落山以后不那么热的时间不是更好么?
程子介想不明白。但进入天昌以来,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太多了,自然不必询问这么一件小事。也就按捺着性子,忍着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庆典开始。
但显然,对这一点感到不满的不只是他。有资格上主席台的人各自落座不久,就有两名卫兵,带着两个人来到主席台前,请示袁领袖该如何处理他们的事情。
那年轻人年纪和程子介相仿,看来病毒爆发以前多半也是学生。长相白净秀气,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颇有文质彬彬的气质。但他的行为就不那么文质彬彬了:他的手中粗鲁地揪着另外那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的衣领,拖着对方一起走向主席台,同时还在满脸愤恨激昂地骂着什么。
袁领袖见到这两人,显得有些吃惊,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于是除了那位智囊还在垂头思索着问题,包括程子介在内的其他人全部跟着站了起来。
“老苗?怎么回事?小苗,你揪着你爹干什么?”袁领袖手撑着桌子,向前探出身体,俯视着主席台下的二人。那位被揪住的男子显然是袁领袖的旧识,竟得到这样的重视。
那年轻人抢着大声回答道:“报告伟大领袖!我检举,我揭发!我爹竟然对伟大领袖心怀不满!刚才在家里悍然攻击伟大领袖,说这么热的天,让大家出来给自己过生日,简直是有病!爹,你说这话简直是丧心病狂!要不是伟大领袖,我们一家早就死光了。你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我没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爹!”
他爹不敢分辨,被儿子推倒在主席台下,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瑟瑟发抖:“伟大领袖饶命。我中午喝了几口酒,脑子发昏,放了几个屁。求伟大领袖看在我从病毒爆发当天就跟着您拼命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你又是喝多了猫尿。”袁领袖脸色一沉,俯身看着地上的老部下:“这次可要给你长点记性了。虽说你一直跟着我奋不顾身,但是我也让你当了干部,比普通人日子好过多了。每天喝酒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别的时候我也懒得追究,但是今天我过生日,还有双河的亲密战友来参加。你是我老部下,本来更应该给我面子,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如果因为你是我的老部下,今天不惩罚你,何以服众。更要让亲密战友看笑话。”
听到袁领袖语气越来越重,那老苗吓得几乎是半瘫倒在地上,嘴里只剩拼命求饶。而他的儿子则站在一边,满脸不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洋洋自得。
“要是别人,是什么下场你也清楚。”袁领袖冷冷地说道:“但我是有人情味的人,愿意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这儿,顿了顿,喝道:“你给我滚到劳改营里去,改造一个月,以观后效。以后永远不许再喝酒。”
老苗逃过一命,跪在地上砰砰地磕起头来:“多谢伟大领袖不杀之恩!多谢……”一边道谢,一边就被卫兵拖走了。
劳改营是个什么地方?刚才程子介就听到,那位叛徒的妻女是被发配给改造分子了。程子介思索着,此时袁领袖则转向那小苗,换上一副和蔼亲切的神情:“小苗,你能大义灭亲,检举你爹的不法言论,值得嘉奖。但他毕竟是你爹,你的牺牲很大。”
小苗受宠若惊,看也不看被拖走的父亲一眼,而是在袁领袖面前深深地欠下了腰,高呼道:“为了伟大领袖,任何人都值得牺牲!爹亲娘亲不如伟大领袖亲!”
一时间小广场上又山呼起来:“爹亲娘亲不如伟大领袖亲!”
袁领袖满意地对人群挥了挥手,然后对小苗笑道:“既然你爹暂时去改造,他的二级干部职位就由你来接替吧。好好干。”
“多谢伟大领袖。”小苗感激涕零:“领袖大可不必对那忘恩负义的老东西开恩,杀了他才能更威慑其他人。”
“我自然知道。”袁领袖叹息一声,为难地摇着头:“可是我下不了手啊。你爹毕竟跟着我这么久了。我这人,就是心肠软,太仁慈了。算了,下不为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