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此时最不愿听到就是后宫风波。此前他刚刚弄了些手段,平息了长孙妃在后宫里搅出的血雨腥风,消停了几天,又闹出了这么场朱砂毒案。
当皇后遣来的人将方才延和宫里发生的一切细细详禀后,这位年轻的君王紧紧蹙起了眉头。上朝前,他得到的消息是琼妃急症,下朝后,事情竟然变成了郭妃企图谋害长孙妃。与前朝胶着紧张的形势相比,后宫的这场戏码来得如此迅猛,迫着他即时便要去处理。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从内心来说,他根本不相信郭妃会对长孙下毒手,不是因为郭妃素日温婉的性情,而是这番冒险的收益实在太小,风险则无限巨大,以郭妃的头脑,还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更可能的情况是长孙妃在设计陷害郭妃,目标倒不是这个不起眼的宫妃,而是四皇子宗训。长子平庸、望之不似人君,六子早夭,便只剩下了四子宗训和雅贵妃生的曹王。长孙氏如今手中没有可明言的皇统,一旦将郭妃定罪,长孙妃的对手便去了一半。长孙思恭的算盘便可以敲打的余地了。
柴荣看着跪在紫宸殿上还在等回话的霜儿,她淡粉色的裙摆由于赶路的匆忙,洇湿了一片,深绯浅红相间,像一朵含春而绽的梅花,无端就让人想到了六月梅。柴荣按了按眉心,六月梅,没想到她竟在六月梅上做手脚。这等对人心的拿捏,谋划的周全,即便身为君王,也不得不为之赞叹,只是,为何偏偏站到敌手的位置上。柴荣想到此处,心绪一阵翻滚,更不愿面对此事了,便对霜儿道,“朕还有些政务,你回去禀告皇后,让她先行处置,待朕结束朝务之后,再来回话。”
那霜儿也是通透之人,便拜倒在地,道:“娘娘说此事关乎宫中一品二品嫔妃,中宫不敢擅旨,还需陛下亲审,方能独断是非。”
“嗯。那朕一会再过去。”柴荣只好硬拖。
“陛下,此事紧急,娘娘还在延福宫等候。”霜儿倒是不依不饶。
“紧急?琼妃已经毒倒,涉案众人都在,朕倒看不出什么紧急之处。行了,你下去吧,朕一会便来。”柴荣幽幽的眼风逼得霜儿只好行了一礼,缓缓退出。
喝了口茶压住了心底的烦躁,柴荣又传了张光翰进来,希望这位被自己看重的御史能给他带来好消息。然而他终究还是失望了,张光翰仍持着上次觐见时的看法,长孙氏在朝中必有一位藏得极深且休戚相关的同党,除此之外,就没了新的进展,不过就他深陷的眼眶和一脸的憔悴看来,他倒没有怠工,仍然在做着艰辛的查证,只是没到结论的那一日,不愿君前妄言罢了。柴荣深知他肩负的压力,也不再催促,勉励了几句,又赐下午膳。
送走了张光翰,又宣了赵匡胤进来,详细询问了寿州的情况,后续的兵将编制、粮草供应等事务,又问了黑衣军的动态,幸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柴荣的心方才稍稍安定了些。如此一番磨蹭,竟捱到了日斜西山,皇后已经换了三拨人前来请驾。柴荣终于无法再拖,唤了仪仗,巍巍往延福宫而来。
他倒还没忘了琼妃,先绕道在延和宫慰问了一番。颤颤巍巍的琼妃显然已经听了宫人的奏报,勉力支起病体,哭泣着请求陛下“替臣妾做主,诛了郭氏那奸佞之妇”。浑浊的泪水从她原本就不出众的脸庞上滑落,又添了几分憎恶之意。
待柴荣坐定延福宫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早有宫人们将殿内那盏三十二面的琉璃宫灯点亮,又在四壁添上了许多明烛,将诺大的宫殿照得明如白昼。柴荣环视四周,见二品以上的妃嫔都在,分列四座,云鬟雾鬓,满室的华丽。如今一个个敛着呼吸,半点异响也没有。就连发鬓上最爱胡乱跳动的翠玉环佩们都改了心性,一动不动地静待着这位帝王来主持公义。
柴荣轻轻扫了一眼皇后,话说得不徐不缓:“这便是你这位六宫之主约束的后宫?”这只是句泄愤的话,责备之意却已宣然。
皇后连忙跪下,那沉香色的翚文苇裙摆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口中之言则愈加谦逊:“宫中风波不息,皆是臣妾管教不力,陛下凡有惩处,臣妾领受,未敢有怨言。只是今日之事,干系重大。琼妃病倒,长孙贵妃有孕在身,郭妃又难以自辩清白。臣妾愚钝,虽居中宫之位,此事却不敢擅断,还请陛下亲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