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嗯了一声,余光瞥见长孙妃端坐在一旁,烛火透过琉璃灯片,落在她额上、肩上,激起了一层冷峻凌厉的寒光,就连下巴也绷成了一道刀刃的弧度。然而她并未开言,神色也平静如旧,只是任由自己的眸光落在郭妃身上,切、割、砍、剁,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见柴荣沉吟不语,皇后倒不失时机地将这一日来的勘察结果一一呈上。延福宫的书房里搜出了朱砂,司珍司的档案中记载六月梅是月初赏赐给郭妃的,延福宫的库房也有入库记录,并配上了入库印笺。郭妃一直没用,直到前夜才命司库宫人拿了出来说要赠给皇贵妃,便在内室里放了一夜,昨日差人送到景福宫,阖宫内外共有六名宫人接触过这匣六月梅。
柴荣目光深沉如秋水,静静地听完皇后的详细繁复的汇报。心中盘思,若是长孙妃做下这个局,相辅的证据必然丝丝紧扣,莫说破绽,便是一丝刻意人为的痕迹也难以查出。一旦证据坐实,为稳定后宫,依理郭妃马上就要被论罪,褫夺位分。如此一来,本就无人相辅的四皇子宗训便与皇位无缘了。
柴荣远远地望了一眼郭妃,她已经接受了被人陷害的事实,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听着一个接一个的宫人讲诉自己早已无力改变的事实。一袭夜风穿进殿内,绕过郭妃沉默不语的脸颊,将眼角那颗清泪的寒意染在了柴荣的心头。郭妃不是不能被放弃的,如今长孙氏在朝中的同党未明,现在还没到能与之翻脸的地步。面对这滴水不漏的杀局,两全的办法是拖,拖到前朝局面能完全掌控。而这步步紧逼的设计显然便是朝着急事急办的方向去的,铁证面前,即便拖过了今日,恐怕明日的奏章便要淹没御案了。
帝王之心从来以相较厉害为首位,一个宫妃的死生,说穿了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的弃存。何况郭妃家世单薄,本是最易被放弃的。而今日柴荣却不知怎的,心头被恻隐之意缠绕得透不过气来,他缓缓问道:“这景福宫涉案众人可有认罪?”
皇后迟疑了片刻,答道:“郭妃及六名宫人,即便铁证在前,也无一人认罪,皆齐声喊冤,说对此事全然不知。”
柴荣挑挑眉毛,“除此之外,别的人证物证是否齐全?”
皇后又一迟疑,道:“旁的都周全了。臣妾也问过延和宫,当时的确是琼妃对六月梅心生喜爱,才得长孙贵妃割爱,若非如此,今日中毒之人便是贵妃了。”
“若人证物证俱在,嫌犯却拒不认罪,应当如何处置?”
皇后心想,不认罪的嫌犯十停中没有七八,也有过半之数。常例只要人证物证完备,动机明确,便可结案,认不认罪的又何紧要。正要开口,却见柴荣目光盈动,当下明了了他回护之意,话到嘴边又生生改成了:“若拒不认罪,当送有司核查、审讯。再行论罪。”她说完这话,眼光却轻轻飘到了长孙妃身上。那意思分明告诉柴荣,只要她不闹,我便万事好说。
长孙妃似乎也感受到了帝后的目光,轻轻揉了揉尚无臃肿的后腰,慢慢幽幽地说道:“查验清楚最好。虽然郭氏犯下此等罪行,难逃法惩,但毕竟多年姐妹,臣妾也不愿看到有冤纵之事。”
见长孙妃首肯,皇后自然顺水推舟,口宣懿旨,“将延福宫封宫,郭妃禁足,其余涉案诸人员暂压内务局监牢,明日再作审讯。”郭荣也无异议,一夜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好歹也有了思考谋划的时间,便表示应允。
倒是执行时遇到了个小问题,而今已过酉时,宫门早已下钥。宣唤内务局入宫,又要重新拟旨请钥。雅贵妃便建议将宫人暂押延福宫旁殿,派上得力的人看管,也省得来回折腾。皇后见早已睡眼惺忪的长孙妃也没提串供之疑,自己也有心放水,便命人找来绳索,将六名涉案的宫人五花大绑起来,锁进了后殿的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