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人最大的可悲就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心中的想法。”说着,顾靳城停顿了一瞬,又道:“我也是这样。”
分不清楚亲情,责任,以及男女之间最微妙的怜惜。
最为复杂,亦是最容易混淆。
蔚宛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一直以来她觉得想不通的那些,此时忽而变得清晰,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我知道啊。”
这是个不会表达感情的男人,如果她不是因为知道,又岂会这样又一次在他身边?
如若不是知道他心里依旧有她的位置,怎会这般优柔寡断,独自走过那样漫长的一个个深夜。
即使是关系最不好的那几年,她晚上在沙发上睡着,最后醒来的地方一定是舒服的卧室……
而当天明之时,两人又会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周而复始那样漫长的折磨。
只是谁都不承认,谁都装作不在意。
自欺欺人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两个人都是这样……
安静的房间,似乎只余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浅浅呼吸声。
男人的眸色因着她这一句话,而重新恢复了些许光彩,却又愣怔着,不知接下来又该说些什么。
在一阵沉默之中,蔚宛主动握住他的右手,细细端倪着他掌心上的纹路。
她说:“六年的折磨还不够吗?竟然还想着要一辈子……”
一辈子的折磨实在太久,她等不起,耗不起。
她自己心中有所介怀,可似乎就是在等着这样一天。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像从不曾有过的真实。
一辈子的时间实在太久,无人耗费的起。
蔚宛主动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小腹的位置,她道:“我以前恨过你,也恨过我自己,也曾经后悔过,可走到了这样一步,后悔没有什么用。”
她的语调云淡风轻,而他的手却在轻颤。
蔚宛凝着他深邃的眸子,不由得挽了挽唇,像是释然一般,“愧疚这个东西足以折磨一生,我不希望你这样。”
似是早就预料到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所以在最早得知一切真相之时,她选择毫不犹豫地隐瞒。
愧疚和自责这两样东西足以让人余生都在灰暗的生活中,她更是了解这个男人,更知道倘若这一切被他知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顾靳城的薄唇抿了又抿。
此时仿若说什么都是不对,良久之后,他才沉声问道:“所以,你就隐瞒了这么长时间?”
明明她早已经什么都清楚,那残缺的日记本上也许记载的清清楚楚,却都被她毫不犹豫地全部撕掉,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一直以来顾靳城只是知道她隐瞒了一些内容,一些他从江怀承口中得知的内容,却从未想到,自己原来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是最开始的错误,任由着其一直错误下去。
蔚宛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她不愿意去回想当年发生的事情,直至现在,她依然是连提都不愿提起。
“过去了,不要在提了。”
她的手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能感受到他手掌的轻颤。
那年最冷的冬天,发生的那一幕幕,怕是没有人忘得了。
蔚宛闭了闭眼睛,她放缓了声音说:“二哥,错的不是你一个人,我也有错。”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毫不犹豫地去医院做了手术。
那种痛苦直到现在想来都觉得窒息一般的疼。
她和他之间的千山万水,就是永远都隔着那样一个错字。
最开始是错,结婚亦是错,后来又是种种错误纠集在一起,导致了最终走到了这样一步。
怪不了别人,也无法后悔。
忽而蔚宛的眼前一片黑暗,男人温热的手心覆着她的眼睛,遮住了一切的光明,又在她耳边缓缓说:“宛宛,我们重新开始。”
这低低淡淡的嗓音沉稳沙哑,却不知为何,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也许她一直是在等待着这样一天。
她咬着自己的唇,好一会儿之后,轻缓又沉稳地说:“好。”
本就不是执念于过去的人,好似就是在等着这样一个契机,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
蔚宛害怕这个固执的男人真的会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他的执念和自我折磨,她不是没有见识过。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靳城的一只手放在她脑后,轻抚着她的发丝,嗓音很低很沉,“有一段时间了。”
她微微愣怔,心里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不明意味地说:“我还以为你应该永远不会知道的。”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愿去仔细回想。
这是两人心里永远的一个痛,也许会永远都过不去。
但能够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地在一起,就已经是命运给的一种恩赐。
之后便是长长的一阵安静,蔚宛靠在他的胸口,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声,不知怎么的,眼睛里又开始发涩,她调整了姿势,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在他胸口。
嘟囔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男人的身子有些僵硬,就因着她这一句话。
她说的,又是‘回家’。
“想要回哪个家?”他问道。
蔚宛攥着他衣服的一角,敛了心神之后,弯了弯唇说:“这个地方我得收拾出来还给阿原,以后我就没有地方可以住了。”
男人冷隽的容颜之上终于露出了些许释然的暖意,似是得到了某种救赎,他清淡地笑着,“不会的,等你把这里收拾好之后,我们就回家。”
她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服,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清淡而有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蔓延着,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种微妙的变化。
只知道,互相折磨的时间太长。
不值得。
后来,两人在这个屋子里面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他陪着她收拾完所有的东西。
顾靳城的视线内忽而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首饰盒,他将里面的戒指拿出来,目光之中带着不确定,“没想到这个戒指你还留着。”
她哑然,从他手里将这个戒指拿过去。
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后,笑了笑说:“你送给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留着做个纪念也不是坏事。”
她这般解释,听上去毫无纰漏。
顾靳城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眸光清清淡淡,而后他像是思忖了好久,神情之间甚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不安和紧张,他问:“款式已经旧了,什么时候可以换一个新的。”
蔚宛的目光停滞住,用好长时间才消化了他说的这一句话。
复又低下头,细细地端倪着手心内躺着的戒指,犹自还记得第一次他为她戴上这戒指时,自己心里的悸动……
直至经年过后,虽然有很多随着时间慢慢消退,却仍是有一些,像是烙印在了脑海之中,想要忘也忘不掉。
甚至可以说,经年难忘。
一会儿之后,蔚宛明知故问,“留个纪念而已,为什么要换新的?”
男人哑然,他的面上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神色,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之间,再次想要说些什么,她已经悄然走开。
蔚宛走到落地窗前,正午的温暖的阳光将她身上笼罩下一层柔和的暖色。
外面的阳台上有好多盆栽已经枯萎,无人打理,又禁受不住冬天的寒凉,可她知道,也许来年春天,又是不一样。
她一转身,就看到了身后站着的男人。
仿佛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包围,无法逃离,无法忽略。
“回家吗?”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经意地问着。
“好。”
走出这间公寓,蔚宛把门锁上,看着自己手里的钥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弯下腰把这钥匙放在了盆栽底下。
不知从何时开始养成的一种习惯,习惯性地将钥匙留在别人可以找到的地方。
可能还是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但那时候的记忆,显然她不愿意回想。
她准备起身之时,顾靳城适时地扶了她一把。
她没有再说着疏离的道谢,而是任由着他拦着她的肩膀,两人慢慢走出这个公寓楼。
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回来,也许是不会了。
在回去的路上,蔚宛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趁着红灯的时间问他:“你一个人去的香山墓园?”
顾靳城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亦是拿捏不准她的态度,于是浅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下蔚宛倒是轻笑起来,“你去都去了,还这么藏着掖着做什么?很明显,墓前放着两束花,你是一个人去的吗?”
这让顾靳城一时之间有些哑然,他的眸子里面划过些许不安之色,不过仅仅是一瞬的时间,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侧眸看着她,只见她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有什么生气之色。
薄唇微微抿了抿,他思忖了片刻之后,直言道:“还有一个人,宋未染。”
不咸不淡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将实现继续放在前方的路面上。
实则更有些掩饰情绪的意味,亦不知她听到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哦,你直说就是了。”
蔚宛听着他这么大方的承认,也就只是这样淡淡的应了一声,对于宋未染这个人,她宁愿选择退而避之,有心计,却又谈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
顾靳城没有回答,狭小的空间内气氛再一次变得就僵硬。
蔚宛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心情。
只是觉得有些闷,这种烦闷的情绪梗在心间久久不曾散去。
原以为自己可以对这些事情忽略不计,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又问道:“上次的事情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宋未染,她这次回来做什么?”
虽然从这语气之间似乎是听不出什么起伏,但蔚宛自己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出的这句话是质问的语气。
顾靳城没有看她,闻言之后,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紧了几分。
“宛宛,我和她没什么。”这是他第一时间的解释,虽然好似这解释实则并没有什么用。
蔚宛有些赌气地将脸瞥向一边,“我知道。”
他和宋未染没什么,这确实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事实。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她,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
顾靳城闻言,大概是知晓她心中的一些小心思,于是解释道:“之前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出了国,并承诺以后不会再回来,这次是因为江怀承的案子,她既然这么恨那个人渣,自然会回来看看那人的下场。”
两三句话,简单明了的将这件事情带过。
顾靳城并不想多解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觉得已经够了。
花太多的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