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包括司机,全部都从车上下来,开始加入新一轮的救灾的队伍。
向元鹰不记得挖了多少时间,辨不清这到底是哪个方向,只是一遍遍呼喊,一次次抡镐。
死寂的夜,没有给他一点回应,除了远方偶尔响起的兽的声音。
“少爷,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咱们再来……”
“元鹰……别挖了,别挖了……太黑了,等天亮了吧……”蒋行知看不下去了,温着怒气喊他。
“不行,雨这么大,天这么冷,淼淼会害怕的,我要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去……”雨水和泪水早已分辨不清,嘴边咸涩交杂,向元鹰只是一镐一镐抡起铁锹,不管人如何劝说,眼里只有碎瓦残木,那下面,是他的淼淼。
他怎能留她独自在此,他不能。
记不得什么时候就挖卷了铁锹;记不得什么时候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用手挖细细的沙土和残缺的木头。一个指头破了,两个指头破了,两手都挖破了血,不记得了,没感觉了,向元鹰觉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淼淼就在这下面,他要找到她,他要带她回家。
不记得什么时候蒋行知和士兵们都上来死命拉扯他上车,给他倒了杯热水,向元鹰却颤抖着手有些接不住。
恍惚间,口中只是喃喃:“我要带她回去,她最怕黑了,不能留她自己一个人在这……”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渐渐变小的雨又大了起来。黎明时分,寒冷异常,向元鹰看天有些亮了,面无表情就开车门出去。
寺庙的废墟上又有僧侣开始挖掘,他们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向元鹰才弄清他们挖掘的下面确定压了人,昨天还有哭声,今天却没了,是生是死,已经不好说。
向元鹰早已透支的身体仿佛一下注入了无尽的能量,借过僧侣的工具就挖了起来,一锹一锹,一镐一镐,干了衣服又淋透了,呼吸间也能哈出茫茫的白雾,冲锋衣被他丢在一旁,他不再像昨日那样失魂落魄,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满是坚定。
“哐哐……轰轰咙……”天际发出震耳欲聋的炸雷,紧接着就是几声低沉的闷雷。僧侣放下工具,都匍匐在地上朝着一个方向膜拜下去。这年的第一声春雷,竟然来得这么早,这天地间茫茫的大雨,是不是老天爷也伤了心?
“元鹰……”顾小淼惊吓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趴在地上扒拉着废墟的男人,不自禁就喊出了声。无奈雨声太大,再加上附近挖掘的嘈杂声渐响,顾小淼本就不大的喊声很快被淹没在嘈杂中,男人没有扭头。
“向元鹰!向元鹰!向元鹰!……”顾小淼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溃了的堤一般奔涌出来,多日来的恐惧、压抑、战栗、冰冷与思念,都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化为心底汹涌而出的呐喊,再也止不住、压不灭、抹不去。
顾小淼扔掉手里的小铁锨就朝着向元鹰跑去,不顾雨水湿滑,不顾水汽蒙眼,不顾心底过往的磕磕绊绊与沟沟坎坎,全部都忘了,全部都不重要了。
在看过了生死绝离之后,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眼泪成诗、思念决堤;恨散去,爱涌现,不分离。
向元鹰抬起早已被雨水和汗水蒙蔽了双眼的脸,没有眼镜,眼前更是水汽迷蒙,模糊一片。他以为那是一场幻像,他以为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直到顾小淼走到他跟前,轻轻抚上他的脸,开口说:“向元鹰,你来了,你怎么来了。”
向元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轻轻抱过她,问到:“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
高原的天说变就变,雨,渐无声息地变小了,太阳照耀了出来,金色的碎瓦在阳光下闪烁出久违的炫目,震碎之上,迷蒙间仿若铺满了点点若若的金。
顾小淼松开死命紧搂着向元鹰的手,抚上他略微苍白的脸,哭着说:“你怎么来了?……呜呜……你知道多危险么?一直在余震……没有一座房子留了下来……你怎么就来了?”
向元鹰看着她,泪水和雨水早已铺满了她的脸,一双水翦的眼睛,因为清瘦更显得灵烁,刺刺扎扎的小和尚头早就长长了,齐耳的发丝缠缠绕绕地贴住脸颊,脖子上有些微微创伤的痕迹。
向元鹰不自觉抬手去摸那几道细微的红肿的伤口,却感到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
“呜呜……呜呜……我真的好害怕,我怕得要死,我以为我要死了……那天……一下子就黑了,全都黑了,天塌了,身边的人突然就被埋进去了,我拉不住他们,我……呜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了,我想死你了,你去哪了?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一路走,都想你,想你想得要疯了。呜啊……到处都有死人,他们就躺在那……我好害怕……你怎么才来……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