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要取走,雪参要取走,很多药材都得取走。果然还是这边的药庐更齐全些,陈为心想。
他收拾一包系好,抬眼间忽地错愕:“夏神医?”
药庐门口的女子面色苍白,裙摆和衣袖都沾了泥土,她却浑然不觉,一副失魂恍惚的样子。
“……他呢?”她用力抓住门框,几次张嘴,终于吐出两个字。颤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太大了就会打破什么。
“公子已经移居城东。”对面的人神情如常,语气如常,“此番歹人来袭,公子虽未受伤,但是惊吓不小,眼见又比前段虚弱。这里已不适合静养,便从别院迁走了。”
迁走了……
原来,只是迁走了。
全副神经陡然松懈,身体一下失去支撑,她靠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闭上眼露出微笑。
迁走了,这真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美好的三个字,最美好的。
“夏神医……”对面的人又开口了。
她张开眼,只觉满室明媚,微笑道:“什么事?”
“公子遭此劫难,心绪不宁,病情……”
“我跟你回去。”她站起来,拂掉身上的土,“上次我就不该离开,如今我与你同去,继续给你公子医病。”
她说着垂眸笑笑,笑容恬淡:“直到将他医好,完全康复。”
“多谢夏神医。”陈为神色耸动,长揖到地。
城东的别院清幽不足,却多了几分华贵。她站在卧房外,盯着门上的雕花,竟怯于举手敲门。
“夏神医,公子就在里面休息。”陈为低声道。居然不等任何允许,便轻轻推开门,目光示意她进去。
她踌躇了下,跨入门槛。
身后的房门又轻轻掩上,陈为并没进来。她回头看看门口,转而望着眼前的锦绣帷幔,抿了抿嘴。
分开幔帐,她步入内间。
富丽的雕花大床上有一抹月白浅影,静静的,如同静置于锦缎上的澄澈琉璃,安宁柔和。
她深吸气,感觉有水雾漫上眼帘,面前的一切顿时朦胧如幻。
心里没来由地一慌,她几步靠近,急切想去碰触真实,可以令她安心的真实。
“咦?夏姑娘?”床上的人醒了,揉揉眼瞧着她,一脸欢欣,“你果然回来了?我就知道,夏姑娘是心善的人,一定不会不理我。”
她探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看那人牵住她的袖角,开心得像寻回亲人的孩子。
“嗯,不会不理你。”她点点头,坐到床边。
他又虚弱了,脸色越发苍白,眼下一抹浅浅的青色,连唇间的淡粉也快褪去。她离开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你别乱动。”她拉下衣袖上那只手,轻轻放好,“我给你诊脉。”
“好。”他笑眯眯,像个乖孩子。
他的确没受别的损害,脉象较之以前,隐现出七情之伤的迹象。可是……
她蹙眉。
陈为说他受了惊吓,可是,突遭惊吓者大多心气逆乱,而今他心脉无异,脾肺却大不如往。过思则伤脾,如今他肺气不畅,脾气郁结,倒像是忧思纠缠的征兆。
忧思?她盯着他,忽然问:“你最近在想什么?”
“啊?”他莫名,愣愣瞧她。
“你脾肺有损,显是思虑过度。什么事让你费神费思?”
“哦……”他扁扁嘴,垂下眼,半晌小声道,“我在想,那些人干嘛要杀我。”
她默然了。那是因为她的连累。
“那些事情不要去想,你气虚体弱,不宜劳思伤神。”她收回手,为他掖好被角,“原来的药得调几味,我去看看。”
转身欲去,却又停下。她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袖角。
袖角被紧紧拉住,床上的人眼巴巴瞧着她,可怜兮兮。
“夏姑娘,你能不能别走?”可怜的人眨着眼,期期艾艾,“看见你在,我心里安稳些。”
“我去调几味药。”她苦笑,“去去就来。”
可怜的人听了,模样越发可怜,瘪瘪嘴不敢顶撞,只是手上抓得更加紧了。
她哭笑不得,不忍拂袖离开,又不能不去调药,立在那里一时尴尬。
“公子。”房门轻叩,外面传来陈为的声音。
“进来。”
她动动手臂,示意那人放开。可他毫不知觉,依旧抓得死紧。
“夏神医,可有什么吩咐?”陈为撩开帐幔,站在几步之外,似乎对那尴尬的拉扯全没看见,恭敬刻板如常。
“咳,我要调个方子,换几味药。”她清清嗓子严肃道,不着痕迹地侧移身体,将那幅被拉扯的衣袖挡在身后。
一番口授,陈为躬身去了。
她松口气,回头看着床上,又好气又好笑:“可以放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