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兄愧不敢当,哈哈哈。”和他打了个趣儿,郭图正色道:“你可有结识荀府的人?”见他不语,郭图继续道:“荀氏家大业大,极具盛名,荀彧、荀攸这对叔侄少年扬名,想来不是简单人物,该是能入你眼的。”
“但愿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咧嘴轻笑了会儿,郭嘉扬手冲窗外一指,“你是说他们吗?”
隔着细密的雨帘,郭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遥遥望去,只看到荀府的前庭中有两个人影,一跪一立,却不能分辨是谁,“应该……唉,看不清楚。”
收手顺势将酒樽递到唇边,郭嘉嗅着香醇的酒酿,半眯起眼睛,“跪着的那个是荀彧。”见郭图一脸不可置信,他又补充道:“好一阵子了,早先还是跪在前厅,这会儿都到院子里了,再过几日怕是就要跪到府门口喽。”上扬的尾音混杂着不知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还是隐隐的怜悯。
瞪着眼睛向窗外张望了好一会儿,郭图才讷讷道:“荀文若守规矩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这是犯了什么错被罚成这个样子?”
“谁知道呢。”往酒案上扔了几枚铜钱,郭嘉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人家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功夫结识像我这样的寒门子弟?我走了,你自便吧。”
“啊。”还在琢磨荀彧为什么受罚的郭图潦草地答了声,反应过来时,早已不见了郭嘉的人影。甩了甩头,他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言自语道:“真是怪了。”
双手拢在袖中信步走在晚间空寂寂的街上,郭嘉不由打了个寒颤。暗自咒骂着这愈发萧索冷瑟的天气,他稍稍加快了返回驿馆的脚步。
路过荀府时,郭嘉下意识地往那带着股庄肃味道的府门望了一眼,不禁失笑——托他几日前的“吉言”,荀府门口现在果真跪了个人。
“这样都行啊。”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会变成现实的郭嘉在原地呆立了好半天才讷然嘀咕了这么一句。他着实没有料到像荀氏这样的名门望族会毫不顾忌颜面问题让家中最具美名的小辈在随时可能有行人路过的府门口领罚。
望着那抹清淡却挺直的背影,郭嘉腹诽了一下荀家严厉的家法,终是忍不住放轻脚步慢慢靠了过去。一来他有些好奇传闻中处变不惊的荀彧脸上此刻是何种表情,二来他想知道这位沉静如水的公子究竟犯了什么错,以致招来这种程度的惩罚。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郭嘉却走得很慢很慢。隔着迷茫的夜色,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跪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的荀彧。
街上偶有零星的行人经过,无一例外的会偷偷指点或窃窃私语,但许是碍于荀氏的声名,所以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上前围观议论。
睨了眼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却面带异色的行人,郭嘉摇摇头,又看向了荀彧。他不相信那个人感觉不到各色的目光,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荀彧可以那么平静而坦然地让自己以一种并不光彩的姿态暴露在众人探寻的视线中。
随着二人距离的缩短,郭嘉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心里还生出了那么点不明显的畏葸。察觉到自己拢在袖中的手正往外浸着冷汗,他不由暗暗嘲笑着自己的反常。
时强时弱的风在空中穿梭不息,吹乱了郭嘉颊侧的碎发,不耐地伸出一只手压住扰乱视线的发,他在荀彧背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顺带着连呼吸都凝滞起来。
郭嘉默默望着荀彧即使处于劲风中也丝毫不显凌乱狼狈的样子,先前充斥在眼里的放肆不羁不知何时就染上了敬畏的意思。
冰凉的雨在一阵狂风之后千丝万缕地落了下来,郭嘉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遮在额前。再看荀彧,却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淋在身上的雨有多冷。抬头扫了眼荀府依旧紧闭的大门,郭嘉情不自禁地便发出了一声叹息,难得的不带一丝讥诮,尽是悲悯。
不过须臾之间,他似乎明白了那些纨绔子弟的隐痛——生于名门,却有太多身不由己,所谓的浪荡,未尝不是在掩饰他们饱受禁锢的人生。而像荀彧这样名声在外,备受瞩目的人,则更是不知要承受起什么重担。
比起他们,自己的随性自在还真是奢侈啊。暗自寻思着,郭嘉踌躇了片刻,终是忍下了想要上前替荀彧做点什么的冲动,他想,那个人的身份并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怜悯与施舍,哪怕那个人在某个瞬间有想过去寻求短暂的依托。
转过身,郭嘉踏着细密的雨丝静静离去,仿佛未曾来过。
缓慢而绵长地呼了口气,荀彧睁开了之前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侧过僵直的身体,他便看见那道融于夜色中青涩却不减风流的身影。望着他在雨幕中闲庭信步的样子,荀彧有些钦羡地苦笑了一下,喃道:“人小鬼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