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被风带着掠过西斜的落日,让天色短暂的阴沉了一下,大片的暗色打在荀攸的面容上,更突显出他处于戒备中的冷冽神情。流云渐渐飘远,重新投落下来的日光也未能照亮他眉睫间停留的阴影。
从隐蔽的投影中缓步走出,郭嘉并未被他的表情所恫吓。在荀彧面前停下脚步,郭嘉眉峰一耸,歪头道:“我没听错吧?”
应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发问,荀彧愣了会儿方才全身一松劲儿,苦笑道:“没错。”
微微扬起下巴做了个了然的表情,郭嘉很是漫不经心道:“若真叫曹将军知道了,该是多棘手的事啊。”
把头偏向一边,荀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低垂的眼帘覆住了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惧意和懊恼。
目光从他身上越过直抵灵堂,郭嘉远远望着那道在夕阳中倍显孤单哀凉的身影出了片刻的神后,又将视线落回了荀彧身上,“纸里包不住火,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郭嘉!”低呼一声,始终未发一言的荀攸忍不住挡在他二人之间压低声音斥道:“你还嫌小叔不够……”
“公达。”打断荀攸的话,荀彧从他身后走出,“奉孝说得对,该来的迟早会来,担心也没用,倒不如做好眼前之事。”抬眼对上郭嘉清亮有加的眸,他扬起唇角道:“我并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似乎对他这样坚定的态度感到很满溢,郭嘉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点点头,他迈开步子从荀彧和荀攸中间穿过,留下轻飘飘却又不容忽视的一句,“你既不觉后悔,亦无需自责歉疚。”
看着郭嘉走进灵堂开始同曹丕对话,荀彧轻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仍是一脸凝肃的荀攸,“放心吧,奉孝虽不拘小节了些,可行事做人还是很讲究分寸的,况且他与我素来交好,断不会做于我有损之事。”
闻言,荀攸冷峻多时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但眼睛却不知为何一直盯着灵堂的方向没有转过来。荀彧只当他还是对郭嘉心存戒备,便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温声道:“我信得过奉孝,你就别操心了。”
表情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波动,荀攸扬手往对面的回廊上一指,调侃多过担忧道:“这样真的没问题?”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郭嘉正念念有词地架着曹丕往府门口走,再看后者那伸胳膊蹬腿的样子显然是不甚情愿。眼角一抽,荀彧面对着荀攸少见的戏谑眼神不无尴尬道:“奉孝他一向……出奇制胜。”
笑着摇了摇头,荀攸并不打算再继续纠缠郭嘉的问题,转头往西面的天空望去,他眯眼避开了太过强烈的霞光,“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应声跟他走了几步,荀彧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底一顿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找曹公一趟。”眼看荀攸的眉头又隆了起来,他连忙补充道:“前两日我听钟仆射说袁绍给曹公写了封信,言辞骄慢以致曹公阅后大怒,军中由是传言乃宛城作战不利的缘故。可我想,以曹公之明允,又岂会一味追究往事?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还是问问清楚的好。”眸光一晃,他转身抚上回廊的支柱,“曹公毕竟是有能够匡扶天下之雄才的人,若想重振汉室,自然不能任其这般颓丧下去。”叹口气,荀彧瞭望者西沉的金乌感喟道:“但愿我能不辱父命,在曹公与汉室间斡旋制衡。”
对着他单薄的背影,荀攸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本能地上前扶住荀彧的肩膀,他开口安慰道:“别太难为自己。”想了想,又道:“叔父故去时我虽未能侍奉在侧,却多少也能想见他对你会做何种要求。眼下各地叛乱未除你就开始考虑斡旋制衡、忠志全名之事未免为时过早。如此一来,与曹将军易生嫌隙不说,你自己也是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