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浓厚的关切之情,荀彧回头看向荀攸笼在落日余晖下而显得格外柔和的轮廓,心里便浸过了如流水般无法断绝的暖意。反手握了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荀彧浅笑道:“我知道。”
收回手,荀攸略一颔首没再说什么。注视着荀彧在散漏着斜阳的长廊下慢慢走远,他眼底那片蕴着深沉情意的柔光才得以毫无顾虑地显露出来。荀攸不知道自己能够替荀彧分担多少,也不知道在那样恣意耀眼的郭嘉面前自己还能在荀彧心里占据多少分量。只是从年少时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法对任何有关荀彧的事置之不理,即使关怀到最后,自己只能得到一声怅惘如流光轻逝般的叹息。
东忧吕布,南拒张绣,北恃袁绍的局面没有给曹操太多悼念追思的时间。在荀彧、程昱、郭嘉等人的极力劝说鼓舞下,一套先取吕布以图河北,再施恩德以合山东之众,最后北上抗击袁绍的作战计划日渐浮出水面。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曹操在养精蓄锐的同时却也免不了对劲敌的忌惮。在练兵场上,他也曾满怀忧思地对荀彧沉吟,“将讨不义,而力不敌。”
后者则云淡风轻地道出一番振奋人心的“四胜四败论”,那么举重若轻,致使全军将士无不摩拳擦掌,也让曹操笃定了出兵的决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所有人几乎快要淡忘完成惨败一事时,曹操又重新揭开了自己的旧伤疤,甚至亲口提出要在东征吕布前拔掉这根插在他心上的毒刺。这一举动无疑唤起了荀彧的警醒,而在议事会上,曹操不时扫向他的异常眼光则更是直白地提示着荀彧某些事情的败露。
同样敏锐地捕获了这一信息的还有郭嘉,果不其然,在商定了行军路线后,他听到了曹操叫荀彧留下的声音。修眉几不可见地蹙动一下,郭嘉面不改色地跟着程昱向曹操行礼告退,但转身往外走去的刹那,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在荀彧身上停驻了一瞬。仿佛有什么奇妙的感知,原本垂眸坐在矮案后的荀彧毫无征兆地就抬起了头,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刚刚好在极短的眼神交汇中回给他一个细微的笑。郭嘉怔了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走到了屋外,闭合的木门彻底阻断了他的视线。
一路挂心地走到了曹府门前,郭嘉借口还有些事要办,便跟程昱做了别。程昱上了马车很快就跑远了,郭嘉在门楣下站了一站,又反身回了曹府的前庭。
正是严冬时节,四处都萧条得厉害,郭嘉在回廊下的台阶上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有些发冷,无奈只得一边往手心呵着气一边重新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取暖。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也愈发昏暗了,可不远处紧闭的房门依然没有被打开。手脚上的动作缓了下来直至停滞,郭嘉盯着那深色的木门,突然就产生了那两扇门仿佛黑色旋涡的幻觉。喉头压抑得差点呼吸困难,他的心也一个劲儿地沉坠起来。
寒号鸟的叫声不合时宜地传来,呕哑嘲哳,却又恰恰唤回了郭嘉深陷忧患压迫的深思。抬头去看那不知好歹地在自己脑袋顶上徘徊不去的鸟儿,正心烦的郭嘉刚想抄起颗石子丢出去轰鸟,就听对过响起了门扉开启的声音,急促匆忙,似乎还夹带着曹操挽留的呼声。随意撇了手里的石子,郭嘉也无心去分辨那呼声中的情绪,拔腿就跑到了府门口等着荀彧走来。
荀彧走路的样子一如既往的从容端方,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他步伐里的踉跄。天已经完全黑了,这让郭嘉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和额角的血迹。差不多在荀彧快要走到门楣下,郭嘉方才借着门下悬挂的灯笼发出的亮光看清了他的异状,“文若。”见他神情低迷,郭嘉不由轻唤一声,想要迎上前去扶他一把。未曾想荀彧就如同没有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走向了马车。
并没有因为他的忽视而生出一丝不满,郭嘉转身追上马车,躬身探进车厢在荀彧身边坐定,握上他的手道:“文若?”荀彧的手摸起来很冰很凉,更甚于他在外边冻了半天的体温,这让郭嘉觉得有点揪心。
头一直对着车窗的位置,荀彧透过遮帘去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做出半点回应,好像在隐忍什么似的。一直到马车启动,他才低头看了眼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而后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声线道:“公达正在筹措东征吕布的军资,我这样回去,只怕会叫他担心。”
看了眼他额际的伤口,郭嘉会意地撩起卷帘,探身出去跟车夫交代了声自己的住址后,又坐回荀彧身边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在心里反复斟酌着措辞,郭嘉试图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荀彧又是讷讷盯着窗外,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气氛自然而然就沉寂下来。轻捏着他仍是冰凉的指尖,郭嘉心头就好像被寒冬腊月结在屋檐下的冰溜子刺了下,生疼生疼的。伸出闲着的那只手转过荀彧的脑袋,促使二人四目相接,他沉下目光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只闻得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