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君健淡然道:“那还得感谢各位的盛情了。今夜至此,想必,那辆马车的人经过调查,已经消却嫌疑了。”
沈梦龙道:“正是。”
沉默。
霍君健脸上的表情似乎忽然僵住了,他的眼神路出了一丝愤慨和无奈。
他的妻子缓缓睁开眼睛,嘴唇蠢动,欲言又止,眨动长长的睫毛,以一种询视的眼神看着他。
霍君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道出他们的难堪。
的确,江湖人,行走江湖之间,最是讲究的便是“面子”二字!
倘若,跟外头的人说他们其实在冷香谷峡谷发生事故的当夜就被一个人强行制住,并点了昏睡穴,然后塞进了狭窄的车厢暗格里面,当他们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白天的一片静谧树林里面,听见了一阵打斗声,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当他们获救之后面对着一个风度翩翩充满阳光气息的青衣英俊青年的时候,他们是感激涕零的,而更让他们感动的是,那青年人发现霍夫人身染毒疾之后,还给他们指引了一位隐藏民间的医国圣手。
从打斗的过程之中,通过歹徒呵斥这个“休要多管闲事”的青衣青年为梦三少,他们由此知道了,他们的恩人称呼为“梦三少”。
梦三少对他们有大恩,他们自然铭感五内,而被强人擒拿之事也是不能忘怀——堂堂的关东一刀霍君健,享誉整片关外鼎鼎大名的“霍一刀”,居然在人家手上走不出十招便束手被擒,说将出去,还不把别人的大牙都给笑掉了啊?
耻辱!
绝对是耻辱!
人性之本能,扬己之长,匿已之短。
如此耻辱之事,霍军建怎么可以对外人说道?
所以,他即便是对当夜制住他的高手直接怀疑其人便是冷香谷血案的缔造者,也不能够把其中之冤屈诉之于众!
要不然,日后的江湖,还走不走啦?
还有脸面再在江湖行走吗?
估计,当他坦白交代事实之后,或许今夜之危局可得暂时缓得一缓,可是,他日走在大街上,身旁的鄙视、怪异眼光和背后的指指点点必不可少的,说不定还要陪伴着走到生命的尽头。
甚至,很可能有人对他的脊梁骨嗤之以鼻的暗中讥笑:“看吧,那个就是响当当的‘霍一刀’,噢,不对,让人揉成个面团塞进车厢暗格里面,应该叫做‘霍一团’才对,喋喋。”
是故,哪怕是,他此际深深地切身体会了窦娥的冤屈,却也只能够暗地里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冤屈含恨吞进肚子里面。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阵,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霍大侠既然确认了事实,那便好说了。想那《洗髓真经》为天下武林之瑰宝,霍大侠虽来于关外,而天下武林一家亲,大家同为武林一脉,恳请霍大侠不吝相赐传阅,好教大伙都获得功力的提升。霍大侠的大功德,我们定是铭刻于心,他日相见江湖,自是少不了霍大侠的好处。”
屋里的霍君健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说什么话都是掩饰的谎言。
江湖人,当道理不能以嘴皮子上的语言沟通的时候,最终还是会选择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方式去完结最终目的。
他的眼角扫了桌上安静横放着的入鞘宝刀,从那宽逾巴掌的刀鞘可以猜想此刀的宽度也差不离哪里去,不说刀身较一般刀长逾过尺,便是刀把之握手处也足有尺余,估计双手握刀还有剩余。
这是霍君健杀机涌现的先兆。别的武林高手杀机生起之时,通常是眼露凶芒,煞气外泄。而霍君健却不然。
霍君健是一名刀客,他忠诚贯彻了他的刀客专业精神,在每次要将敌手格杀于刀下的之前,他必须非常谨慎的验证他的刀在不在身边。
虽然,在许多超级高手都有了当境界到了兵器已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的言论,但是,霍君健终没有弃置兵器,这倒不是说霍君健的境界还没有达到那种手中无刀剑万物却是刀剑的地步,而是,他固执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人生观:刀客,便该有刀客的样子,手上没有刀,谈什么刀客呢,那不是扯淡嘛!
他对自己的信念始终如一的执着坚持,他不以为是对兵器的无底线的依赖,而是对自己刀客这个身份的尊重。一个对自己都不予尊重的刀客,他又有何等资格杀人于刀下?
霍君健站起身,却不是拿桌上的宝刀,而是弯下腰,给妻子拉好被角。时值春末夏初,哪怕白天和深夜的温差有些大而微见清凉,却即便是普通人之体质也可薄被过夜了,而床上的女人,却还是严严实实盖着厚厚的棉被,可想而知,身体遭遇的毒害已经非常严重地破坏了她的抗体,变得羸弱不堪。
女人从被窝里伸出一支雪白的手腕,轻轻抚摸霍君健的脸庞,轻轻道:“夫君,此乃中原,藏龙卧虎,可以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究竟即使把他们全杀死,也无济于事,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霍君健叹气道:“个中厉害关系,我自是省得,只不过,如若不作任何反抗,加诸我们头上的,就不仅是麻烦了。”
霍夫人轻轻一叹,无语。
事实如此,倘若,霍君健今夜不作任何反抗,他们夫妻绝对活不过今夜!
当你选择了江湖路的时候,同时,也删除掉了人生的更多的路。
这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