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郑志坚扭扭捏捏磨蹭的时候,村口忽然出来了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远远看见郑志坚就喊道:“郑委员,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林安然注意力被这几个人吸引过去,郑志坚如逢大赦,赶紧招手道:“公胜快过来,林书记和陈镇长也在呢。”
刚才谈话的老头听说林安然居然是镇委的书记,更没什么好脸色了,冷嘲热讽道:“做官都不敢认自己是官,跟贼有什么分别?”
黄公胜走近了,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却十分不满意老头的语气,斥道:“老羊头!你胡说些什么?造反呐?对镇领导都敢乱说话?”
叫做老羊头的老头儿一脸不屑,转身就走,黄公胜在林安然面前掉了做村干部的威严,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嘟嘟囔囔骂道:“回头看我不治了你!”
黄公胜发完火,转头一看,林安然脸色跟寒冰似地,正冷冷盯着他看,顿时心里打了个哆嗦。心道,这年轻的书记目光可真够煞人的。
林安然没跟黄公胜搭腔,直接走到老羊头身旁说:“老人家,刚才对不起了,因为想问清楚情况,又怕你见到干部不肯说真话,所以一直没说自己是镇干部。可你也没问我们是不是镇干部嘛,我们确实不是追债组的。”
老羊头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刚才确实没问清楚,只一个劲把人当作基金会追债组的了。
“行,就算我错。”
他懒得跟林安然再嗦,朝远处的沙丘走去。
林安然上前两步,说:“老人家,等等。”
老羊头转过身来,说:“怎么?要算账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除了几只羊,啥都没了,你是不是连我的羊也要罚了?”
林安然听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大通,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老人家误会了,我只想问问你,你们村有多少人被抓了?”
老羊头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安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倒也不怕说实情,这条水东村已经一穷二白了,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了,自己年岁也大了,难道害怕他们抓去杀头。
于是便一五一十掐手指算了一番,道:“咱们村人丁本来就不多,只有八百多口人,现在被抓到县里关起来的就有三十多人,其他的要不是跑得快,估摸着也要被逮进去吃皇家饭了!”
临了,从裤腰带里抽出赶羊的鞭子,说:“不跟你们罗哩罗嗦的,耽误我放羊呢!”
等老羊头走远了,黄公胜从后面跟上来,指着老羊头的背影道:“林书记,不用听他的,县里的指示我们要严格执行嘛。这老羊头是村里个老鳏夫,出了名的刁民,老给我们政府出难题,怪话牢骚又多,别搭理他。”
他本意是拍林安然的马屁,心想这林书记虎着一张脸,恐怕是老羊头言语冲撞了他的威严,所以就上来谄媚。
没想到这马屁是彻底拍在了马屁股上,郑志坚和黄公胜工作接触多,关系密切,他对林安然的了解要比黄公胜多上许多,一听黄公胜乱拍马屁就心里喊糟,在一边狂给黄公胜丢脸色。
黄公胜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注意力都在林安然的身上,哪看到郑志坚在提醒自己。
林安然侧过身,看着面前的黄公胜,心想,这样的村干部谁任命的?如果是支书,又是怎么通过镇里组织上考察的?简直就是一个横行乡里的地痞!
“黄公胜是吧?”他冷冷问道。
黄公胜继续一脸菊花笑,说:“对对对,大肚黄,公家的公,胜利的胜。”
林安然没给他好脸色,说:“你说村民是刁民,那你是什么?如果村民都是刁民,你岂不是刁民头头?你是书记还是村长?如果整条村子都是刁民,你合格吗?”
黄公胜脸上的菊花马上凋零了下去,笑容都被阳光晒化的雪糕一样,糊塌塌地溶在了脸上,模样十分可笑。
郑志坚赶紧上来圆场,说:“书记,咱们还是到村里去说吧。”
林安然第一次下乡,也不想逮着别人的短处就不放,不过他实在对黄公胜没什么好印象。太平镇要发展,要崛起,干部队伍就是基石,如果基础都烂了,要说什么开展工作实在是纸上谈兵水中捞月。
他也不再上车,徒步和一行人进了村。
村子里的情形让林安然更是吃惊。要说林安然小时候也在农村长大的,不过他母亲梁少琴的家乡离市区还算近,在临川县内。临川县的经济在滨海市下辖的六个县里算中上,而且林安然稍大一点就回来市区读书,基本上很少接触到滨海市最穷困的角落,类似于城关县太平镇这种地方。
包括之后来这里旅游,也多数在镇子附近,就算上任后,也没有真正走遍所有的角落,知道太平镇穷,不过,真不知道这么穷!
这次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砖房在这里是少见的,几乎所有房屋都是用泥胚砖做成的,也就是那种用黄泥混合了稻草杆,然后压在模具里成型,让太阳晒干后就用的泥砖。
房顶一律是木麻黄的针叶加上棕榈树的树叶和上泥巴结成的,林安然在杂志上看过一些非洲地方的原始部落,和这里的建筑如出一辙。
水东村平时鲜有人来,这回有人进村,还是村支书黄公胜迎进来的,村里的村民都隔着自家的木篱笆远远看着热闹。
林安然注意到,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年轻人,都是老人家和小孩子。
几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娃娃站在路边,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短裤和短袖,光着脚丫子,站在村道边的泥坎上,林安然看了一阵心酸。
他是经历过战场血与火的考验的,心智比一般人要成熟淡定,忍耐力也惊人,不过这种情形确是他最看不得的。像这些小孩,如果在城里,现在也应该在幼儿园里,坐在敞亮的教室里上课、玩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