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似乎还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朱广,继续道:“除扶公孙,挖墙角之外,朱将军现在有多少人马?”
这个袁隗最清楚:“西征时,他带步骑三万出头。途中得匈奴人相助,添马军四千,但这个可以不算,早晚于夫罗得回去。原吕布麾下并州军有两千余人投降了他。算上后来拨给后将军卢植留守行朝的部队,现在还有总共四万四千多人吧。”
“太多了!”许攸大摇其头。“不能让他保有如此之多的兵力。我记得,这四万余马步军,是从幽、冀、青三州集结的?哪来的,回哪去,朱广只能保留冀州本地部队。”
袁绍听罢,忍着没笑。
虽说政治斗争都是不择手段的,但这未免有些太“阴”了些,跟高富帅光辉正面的形象不太相符。
可是,只想一想,他都觉得爽。北边给你安插一个强敌,内部我给你掏空,连军队我都给你瓦解了,朱广还剩下什么?许攸说十年,我看呐,二十年你也成不了大事!
按捺住心头暗喜,他点头道:“罢,我这就使人去寻访……”
“不。”没说完,许攸就摆手打断。
“怎么?”
“不用寻访,现在这些人都在邺城,一个不少。”
这倒大出袁绍意料,望向叔父时,袁隗似乎也不太清楚,问许攸:“我只知道田丰在邺城,现任议郎。其他人怎么会?”
“董卓之乱,使大汉遭遇空前危机。河北名士豪杰争相奋起,勇赴国难。除田丰任议郎外,沮授现为太官令,审配为光禄右仆射,麴义、高览、颜良、文丑、张郃等或在城门校尉桥瑁麾下听用,或在行宫充宿卫之职。
“这都是大将军安排的,所以太傅和将军不甚清楚。我也是从冀州故人处才得知。呵呵,说来也怪,大将军可能是看不上这些人,自己一个没留,全安排给了天子。”
袁绍轻笑一声。幸好他没尽数收入自己幕府,否则这墙角真不好挖。
倒是袁隗沉默不言,暗呼惭愧。想当日,自己以“宗室”的身份相攻诘,导致大将军病发不起。可没想到……他哪是看不上这些人?他是知道这些人都有王佐之才,又认为行朝从此便在冀州,所以全安排给天子,希望有朝一日天子能有自己的班底。
“他是真的一心谋国啊。”心里这么想着,袁隗遂对侄儿道:“既使天子移驾,行朝撤走,对大将军,还是要有必要的礼遇,不可怠慢。”
就在袁氏集团密谋“挖空”冀州之时,朱广正在他的左将军幕府中以高规格接待一位特殊的来宾。
所谓“高规格”,主要表现在坐位上。
朱广身为左将军,汉代当然没有品级军衔之说,如果非要分一下,那就相当于后世的从一品大员,大军区正职,中将军衔。而这位来宾撑死也就是个县局级干部。但朱广跟他对坐着,不敢托大。
“自西征以前见过将军一面后,这是头一次?”说话的人,正是田丰田元皓。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俗语叫作“挂相”,也就是说一看就知道是好是坏,是忠是奸。田丰就是这种人,你从他脸上真能看出“正义”来。
“是,一直以来诸事繁杂,也没有空聆听元皓先生教诲,失礼了。”朱广姿态放得很低。
田丰不苟言笑:“不敢当,将军有事不妨直说,大可不必如此。”
朱广朝贾诩看一眼,心说还真不是好接触的人。
“那我就,冒昧了。”朱广道。“相信先生也料到了,天子不久之后就要称驾河南?”
“自然,冀州局势不稳定,邺城不再适合作为行朝,天子岂能居险地?”田丰正色道。朱广刚要接话,他又补充一句“老实说,在下起初非常担心朱将军你一意孤行,挑起内乱,尤其是七月初一那天。”
朱广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但我并没有那么做。”
田丰好像是在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最后却以失败告终:“恕我直言,天子一旦移驾河南,我作为光禄勋下属之议郎,理所应当随天子南去。”
朱广向来是让别人傻眼,但现在,他自己傻了。
人家早知道你想干什么,不等你开口,直接一口拒绝,这还怎么说?
如果换成别人也就罢了,走你,可这是田丰啊。受《三国演义》影响,后世一般人若论起汉末三国足智多谋之士,言必称“诸葛司马”这两个中法,要不然就是郭嘉鬼才,贾诩毒士。
田丰的悲剧也就在此处,他的才干其实不比这些人差多少,只是由于性格上的原因,导致他时常碰壁,最后还落了个冤死的下场,令人为之扼腕。
所以,朱广在展开“抢人”行动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可田元皓是半分面子也没给这当红小生……
气氛是尴尬的,连贾诩这种经历丰富的老油条也觉得田丰太那啥了,这可是咱们左将军,你好歹把话说得软乎点啊。
朱广想了好大一阵,还是决定装糊涂:“是这样的,我想请先生留在冀州。”
田丰闻言一愣,我,我没说清楚?思之再三,他决定再打击打击朱三。
“朱将军,田某不才,对时局有一番浅见,请将军指点?”
“正要请教先生。”
“其实,自桓灵以来,大汉之祸根就已经深种。黄巾之乱,不过是民怨所积终致爆发而已。但不管是黄巾也好,还是自此之后全国各地爆发的民变也罢,都不足以拔起大汉数百年之根基。真正的祸端,始于太常刘焉!他向先帝提议设置牧伯,掌一州之军政,虽是一时无奈之举,但天子年少威轻,太后一介女流,如何能镇得住地方手握实权的诸侯?只怕从此以后,天下才是真的多事了!”
朱广心头震撼!
震撼不是因为田丰能看出这一点来,而是他居然挑开了说!
自己是穿越者,预知历史,撇开不算,但你说像袁隗、袁绍、曹操,乃至自己身边的贾诩,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一点么?
但大家为什么都不说?因为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而田丰却一语道破!是他不明白难得糊涂吗?不是,你看他说话时焦急的神情,他是深感忧虑,不吐不快。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导致了他历史上的悲剧吧……
但听完下面的话,朱广才真正明白了他悲剧的所在。
“朱将军与袁将军相争,无非是争谁主导行朝而已。可袁氏四世三公,累代勋贵,天下谁人不知?再加上冀州局势如此,朱将军怎么可能争得过?这一节且不说,天子移驾,袁氏奉国家以征天下,谁敢不从?”
“将军你既无袁绍之出身背景,亦无其名望影响,谋臣只文和先生及幽州幕僚,将不过张、高、陈、吴等云中伙伴,便得冀州又能如何?将军你拿什么和袁氏斗?边塞游侠对名门子弟?恕我直言,实在堪忧。”
贾诩发现朱将军脸色不好看,便朝对面的田丰使眼色。我们朱将军虽然能礼贤下士,可你这把将军批得一文不值,也太过分了!
田丰竟还使出了撒手锏:“我劝将军……”
“怎样?”朱广已经很不爽了。
田丰视若无睹:“早早收心,你不是袁氏的对手。”
朱广直视着对方,双手缓缓地撑在面前短案上,切齿笑道:“元皓先生,就凭你先前的话,我要找个由头杀你,不是什么难事。”
贾诩大吃一惊,急忙劝道:“将军息怒,田议郎是心直口快!”
你这八字才刚有一撇,就先杀名士?冀州还想不想坐了?田丰毫不畏惧,冷笑道:“将军你手握精兵,位高权重,便没有我先前的话,要杀在下,也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