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敷衍她,她也当真话听,回他纵容地笑容。
对面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贴着一款新出的冰淇淋招贴,北海道牛乳制品,一定昂贵又美味。
“请你吃冰啊?”
杨呦呦没头没脑突然问,打开巴掌大的手包找钱,可惜统共才摸出一张十元,一张二十。
“好穷困,请你吃完冰,便不够车费。”
她笑说,将一张张票子展开了铺在膝盖上,话没说完就来一阵妖风,卷起钞票就跑,杨呦呦伸手捉住了一张,剩下一张跌在远处的水泥地上不停翻滚。
“哎,算了。“
她懒得动,支着脑袋冲贺海楼说。
“要不你请我吃吧。“
一边说一边将剩下的零钱放回了空荡荡的手袋里。
贺海楼掐了烟,隔着一层烟雾看着杨呦呦,杨呦呦正好低头,露出一只圆润的发顶。她的头发很黑,油亮有光,垂在肩膀上像一条小猫的尾巴,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贺海楼着魔似得伸出一只手,挨近些,又近些,只差一点点。
距离,他永远拿捏得很准,像抽烟,最后一口燃尽刚好烧到过滤嘴。他改变主意收了手,起身去便利店买冰淇淋。
店里孤零零一个男孩子,正低头偷偷玩游戏机,见有人来,便将游戏机塞进柜台起身欢迎。
贺海楼在冰柜里随便捡了一只冰淇淋,又买了两瓶水,付钱出门,回去路上捡起了从杨呦呦怀里飞出来的一张旧纸币。
他不知道杨呦呦正看着他,看着他弯腰低头,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把那张纸币拾进手心里。这举动一下让她红了脸,心脏突然长出了小兔的腿,一下一下鼓动着往胸前顶。
贺海楼不一样了,杨呦呦古怪地着了迷,似乎喜欢他为那十块钱折腰,然后又像个男子汉坦坦荡荡地站起来。
“呶。”
贺海楼走回来,把冰淇淋连同纸币一道送进了杨呦呦的手里。杨呦呦仰头冲他笑。心想他也许要回去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也不想看着他走,于是开口求。
“你要走吗?不着急就再陪我坐一会儿,等车来。”
她求起人来直接了当没皮没脸,有人天生会读书,有人天生会作妖,杨呦呦天生会求人。
贺海楼吃一惊,低头盯着杨呦呦,突然发现这女孩有张奇怪的脸盘子,巴掌上长肉下巴上骨感,不笑的时候圆圆的,笑眯眯惨兮兮的时候尖尖的下巴就会凸出来,像神话里不安分的小妖精。
贺海楼不知道她哪里好看,可目光却始终不移,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行吧。”他又坐回到她身边的水泥台阶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修剪得极短的指甲,放在鼻子闻一闻还有铁锈和烟草味“那你起个头。下一次我们聊天又不知什么时候了。”
杨呦呦皱起眉头心想贺海楼记性真差,他们以前从不聊天,大家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聊起来鸡同鸭讲眼碌碌。不过她只记得以前贺海楼的成绩和杨一帆不分伯仲,杨一帆靠的是努力,可他贺海楼成天在外疯,拿全a大概全靠神仙托梦。
有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杨太在书房里和杨慎德聊天“我看贺家那一个可能今后比一帆作为更大,他天资好,要成事十分里面九分天资,没天资,再努力也无用。”
所以在杨太心里,那时的杨呦呦和贺海楼有云泥之别。也不知道杨太现在怎么想,大概会叹口气,觉得庸才也有庸才的好,上不了天入不了地,永远就那么回事。
“你还会回广屿道吗?”杨呦呦开口问他。
问完了他却不答,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漫长的沉默,好在没人着急,你不看我我不看你,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贺海楼有烟瘾,急匆匆抽完一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来,不点火,只衔在唇上。
“偶尔回咯。”
“都没有遇见过你。”
“你们都好忙。”
她惊讶,问他:“我忙什么?”
“忙读书,忙恋爱,忙着奔前程啊。”
他一样都没说对,杨呦呦不读书,不恋爱,也毫无前程可言。
她不纠正他,反正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下次你回家吃饭告诉我啊。”
“告诉你?”
“是啊。”她剥开冰淇淋的包装纸含在嘴里轻轻地咬下一块儿,一下子,冷气上头,痛得她皱眉,“给你看布鲁特,它已经长得好大,最近得耳螨,无精打采。”
贺海楼停住了一切的动作,他记起了那只狗,他从海边捡回来的,呦呦喜欢,他便送给她养,哦,原来那只狗还在。他以为他同前半生已经说拜拜,一前一后中间被狠狠劈断,原来不是,居然还有一只小狗在时间里等他。
他笑出声,烟从嘴里掉下来,急忙拿手去接。
“好啊,我应承你。它好丑,不知现在怎么样。”
“一样丑。”呦呦说,“不过如今是家中霸主,客厅里一只沙发永远被它占住。”
“所以讲它最好命,去到了好人家。”
贺海楼对杨家的看法同千千万万人一样,好人家,再体面不过的好人家,比富贵人家更难得,从来无人敢低看。
“它好命是遇到你,然后你遇到我,把它给我。”杨呦呦说话时忍不住拿手指按住脑门,顶那一点的凉痛,“你记得回去吃饭,要记得打电话叫我出来。”
“偶尔回家吃顿饭都ok,如果再要多一点,那就是贪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说这个,真要命,上一句和下一句都没关联。
“算了,你不懂。”
贺海楼嗤一声笑自己,一扭头,发觉杨呦呦也正回头看他,她没躲也没逃,嘴角微微扬着,像是三十岁的女人历经人事后平静一笑。
她没说自己懂,可他突然想,她也许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