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眼看那香只剩一指来长,闺秀们大多都已做得了,只有几个还在凝眉苦思。陈蓉蓉与若瑾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交白卷,倒自在得很。
忽听得那女官高唱一句“香已燃尽!”荣庆公主便笑道:“如何?可都有了?”刘氏已录了有二十来份诗稿,恭恭敬敬捧了上来。竹林那边福平郡王的声音笑道:“皇姐稍待,我们即刻送过去。”果然不多时,一个才总角的小童捧着一摞诗作快步奔至女眷席间。
公主从女官手中接过诗稿,慢慢翻看起来,翻了有两三页便笑道:“这一首却有些意思,”说着便念道:“兴庆池南柳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郑太夫人听了点头笑道:“果然有心,不独写梅,还正合了今日之景,用字又巧,是首好诗。”翻过后面名字,却是荥阳侯家的三小姐叶怡兰。这位三姑娘今年才十一岁,第一次随母亲出来,不想竟有此诗才。见公主冲她点头微笑,叶三小姐起身羞怯道:“公主殿下谬赞了。”荥阳侯夫人不意女儿的诗作头一个得公主赞赏,高兴得脸上放光。
荣庆公主把这诗且先放下,再往下看,又掣出一首来,念道:“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忠义伯俞夫人笑道:“这首是闺中女儿的手笔了,似咏梅又似喻人~”公主点头道:“还算情真意切。”若瑜脸红红地站起来道:“写得不好,让公主见笑了。”旁边邢夫人惊讶道:“这还不好?我的姑娘,公主殿下是夸你呐。”只罗四小姐一向自视甚高,忍不住笑道:“周妹妹的诗自然是好的,只把这样孤高的梅花比作含羞少女,格调上却……”
若瑜听了也不恼,她原本意不在夺魁,只望心上人能领会这诗中之意。公主看了罗四一眼,接着往后翻时,恰是她的一首,因念了出来:“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便听竹林那边有人赞道:“这诗立意可算新奇。”罗四朗声笑道:“世人都道梅不畏寒,却不知正是不甘为人后,要及早占得先机。”脸上骄矜之色甚浓。若瑾注意到公主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果然陆敏也低声道:“这诗立意虽新,却把梅花一身傲骨写得俗了。”
那边公主又翻出一首来,“自爱新梅好,行寻一径斜。不叫人扫石,恐损落来花。”笑道:“不用看,这必是老七的。真是诗如其人,只在这闲情上做文章。”那边福平郡王笑道:“还是皇姐懂得弟弟。这世上最难得是有钱又有闲,更难得弟弟我二美兼得,可不该优哉游哉?”公主又好气又好笑道:“叫你四哥知道了,又骂你不长进!”几位夫人却都笑道:“公主殿下太苛了,王爷这诗闲适自在,清新超逸,已是难得的佳作。”
又品评了几首,倒是陆敏的“青枝绿叶何须辨,万卉丛中夺锦标。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花易素心”叫众人都称赏不已,道是这诗写得标格高洁,形神俱清,理应推作第一。福平郡王和叶三姑娘的列了第二第三,罗四的排名还在若瑜后头。
这赛诗原是罗四挑起的,满以为凭自己之才,取个魁首是手到擒来。不料却不被人赏识,连周若瑜那酸掉牙的“闺怨怀春”诗都越过了自己去,觉得没脸,心中十分的不服。她又不能说公主评的不公,正恨恨时一眼看见陆敏拿了那诗扇把玩,若瑾凑在一旁说笑。
姐妹俩都生得美人面孔,一样的讨人厌!此刻罗四挑不得若瑜,便找上了若瑾,故意道:“怎么没见周二小姐的大作?可别是漏掉了吧?”若瑾微笑道:“我不善此道,不敢在此贻笑大方。”罗四只摇头不信,掩袖娇笑道:“妹妹定是谦虚。方才公主还有众位夫人都赞妹妹气韵超凡,是神仙一流人物,怎能不善诗?那岂不俗了?”说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若瑜也差点笑出声来,终于有人替她出这口气。心里衬意,面上却不悦道:“罗家姐姐何必这样气盛,我妹妹从小长在栊翠庵里,哪得机会学文作诗?”
若瑾不由扶额,这个姐姐真是无时无刻不忘给她挖坑,这话岂不直指她是个文盲?果然席间已有低低的笑声传出来。
公主淡淡看过来,开口道:“女孩儿家又不去考状元,便不会作诗也算不得什么。”罗四不敢再说,忿忿住了口。却有人不惧公主威势,笑道:“殿下说得正是。怪不得方才公主赞周二姑娘有乃父风范,忠勇伯府是军功起家,不善诗文也是寻常。”
说话的是宣宁侯的独生女儿乔真,她是乔贵妃的嫡亲侄女儿,自恃就是荣庆公主也要让她姑母三分。乔真不像表妹李荧,素来与周若瑜看不顺眼,今日又见公主一味维护周若瑾,忍不住就开口讥刺。
她这话不止扫了公主的脸面,简直是说忠勇伯府周家的文盲乃是祖传的!
公主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面上一冷便要发作。若瑾更是大怒,说她就算了,说她父亲就绝对不行!当下站起身来,笑盈盈道:“多谢姐姐谅解。若瑾虽不才,却会赏梅。姐姐方才那诗写得什么‘清风自有神仙骨’?莫非在姐姐眼里,这几株梅便算得神仙之姿了么?”
不待乔真答话,若瑾又道:“今人赏梅只以曲为美,以欹为上,以疏为佳。必命花匠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似此病梅,何可为神仙骨?!”
若瑾说着,一步一步逼到若瑾跟前,脸色笑容一敛,直视她道:“忠勇伯周家代代直臣,若瑾虽为女儿身,对此故作夭矫之病梅,自然做不出诗!”